燕南泠的手还按在阿萤的背上,掌心能感觉到她的皮肤正一点点回暖。黑色的血已经不再往外涌,伤口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痕,那是解毒药膏起效的迹象。她指尖微微发麻,连日来的疲惫像潮水一样往脑子里灌,但她没停下。
她把银针收回药囊,又从里面取出一枚细小的铜针。这根针是顾砚前些日子给她的,说是能引经络之气,比普通银针更稳。她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涂在针尖上,然后轻轻刺入阿萤后颈第七穴。
阿萤猛地抽了一口气,整个人绷直了身体。她的眼睛睁开了,瞳孔不再是赤红的颜色,而是恢复成了琥珀色。她看着燕南泠,嘴唇动了几下,声音很轻:“姐……是你吗?”
燕南泠没回答。她闭上眼,意识沉入梦境。
星渊残卷浮现眼前。
三行字缓缓出现——“逆蛊寻源·母血为引·楚宫藏命”。字迹一闪而逝,她立刻睁开眼,把这几句话在心里默念三遍,生怕忘记。
她低头看阿萤,发现对方还在盯着自己,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依赖。她伸手替她擦掉脸上的汗,动作有些生硬。
“你醒了。”她说。
阿萤点点头,想坐起来,但手臂一软又倒了下去。燕南泠扶住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庙里的火堆快灭了,只剩下一点暗红的光,照在两人身上。
“我梦见娘了。”阿萤忽然开口,“她穿着靛青色的衣服,头发上别着一根银针。她在哭,有人把她拉走,我不记得是谁……但我记得她说了一句话。”
燕南泠心跳慢了一拍。“什么话?”
“她说,‘孩子,活下去’。”阿萤的眼泪掉了下来,“我一直以为那是幻觉,可刚才你给我施针的时候,我又看见了。她和你长得很像。”
燕南泠的手顿了一下。
云七娘曾经对她说过一句话,就在送她进都城那天。那时她们站在药庐门口,风很大,云七娘握着她的手说:“你是守卷人后裔,这一生不会平凡。”
她一直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明白了。
如果云七娘是守卷人,而阿萤的母亲也是守卷人……
她看着阿萤左肩上的疤痕,位置和形状,和自己眉骨上的那一道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是巧合。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他们叫我圣女。”阿萤摇头,“可我记得,小时候有人叫我萤儿。我娘这么喊我。”
“萤儿。”燕南泠低声重复了一遍。
这个名字让她心里一阵发紧。
她想起第一次见云七娘时,对方盯着她看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你长得真像她。”
那时她不懂。
现在她全懂了。
“你娘是不是姓云?”她问。
阿萤点头。“他们说她背叛了灵教,被剜去半颗心,后来不知所踪。我从小就被关在地窖里,每年都要种一次血蛊,疼得我想死。他们告诉我,我没有家人,我的命属于灵教。”
她说着说着开始发抖。“可我不信。我梦见她穿青衣,站在我床边,摸我的头。每次做完梦,我就更恨他们一句。”
燕南泠把外袍重新盖在她身上,声音低了些:“你不是没有家人。”
阿萤抬头看她。
“我也穿过这样的衣服。”燕南泠指了指自己的衣领,“也被人救过,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我不知道你的母亲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但我知道一件事。”
她停顿了一下。
“你不是傀儡。你有名字,有过去,也有家。”
阿萤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抬起手抓住燕南泠的袖子,力气大得几乎撕破布料。“那你是不是……是不是我姐姐?你是不是也流着她的血?”
燕南泠没躲。
她看着这个女孩,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着她颤抖的嘴唇,终于点了点头。
“是。”她说,“我是你姐姐。”
阿萤整个人一震,随即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她哭得喘不上气,嘴里一直喊着“姐姐”,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喊出来。
燕南泠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她不擅长安慰人。
在现代时,她是急诊科医生,见惯生死,习惯用冷静压住情绪。穿越之后,她更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露出一丝软弱就会被人吞掉。
可这一刻,她没推开。
她任由这个妹妹抱着她,任由那些滚烫的眼泪浸湿她的衣襟。
外面天色微亮,破庙的屋顶漏下一缕灰白的光,落在她们脚边。
过了很久,阿萤才松开手。她脸色还是苍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她看着燕南泠,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眉骨上的疤。
“你也有一道。”她说。
“采药时伤的。”燕南泠答。
“我也是。”阿萤低头看自己左肩,“小时候想逃,被铁链划的。他们说我逃不掉,因为我的血和他们的阵法连着。”
燕南泠握住她的手。“现在断了。”
“真的断了吗?”阿萤抬头,“他们会来找我,一定会。我毁了血祭阵,杀了他们的人,还……还叫你姐姐。”
“那就让他们来。”燕南泠声音沉了下来,“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
阿萤怔住。
她看着燕南泠的眼睛,忽然笑了。那笑容很轻,带着点不敢相信的味道,却又透出一丝光来。
“姐。”她小声说,“我们回家好不好?”
燕南泠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我们回家。”
阿萤靠回她肩上,闭上眼睛。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终于放下心防,沉沉睡去。
燕南泠没动。
她让妹妹靠着自己,一只手搭在她脉门上,确认她的气息是否稳定。药囊里的纸笔已经被她拿出来,摊在地上,上面写着“母蛊在楚宫”五个字。她反复看了几遍,怕时间久了记错。
外面传来鸟叫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破庙门口,晨光已经照进来一半。远处有马蹄声,应该是顾砚他们回来了。
但她没起身。
她就这么坐着,守着怀里的人,直到阿萤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嘴里喃喃了一声“娘”。
燕南泠低头,发现她眼角又有泪滑落。
她伸手替她擦掉,动作很轻。
阿萤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她肩窝,像小时候那样。
燕南泠的手停在半空,然后慢慢落下,轻轻抱住她。
庙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