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泠把青瓷碗放在桌上,汤面微微晃动,映着烛光。她没有碰它,只是盯着那层浮油看了片刻。内侍就在这时进来,说楚王设宴,请她即刻赴席。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靛青色布料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药囊挂在腰间,匕首藏在靴筒里。出门前她摸了摸左眉骨上的疤,手指顿了一下,转身吹灭了灯。
正殿灯火通明。文武分列两侧,席位按品级排开。她被引到靠近上首的位置,不靠前也不偏后,恰好能看清楚王与楚后的脸。楚王坐在主位,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楚后一身凤袍,珠钗环佩,端坐如仪。
酒过三巡,楚后起身。她端起一盏酒,缓步走下高台。
“听闻魏国来的这位女医,识破奸谋,护我楚宫安宁。”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全殿听见,“本宫心中感激,特敬此杯。”
她说完,亲手为燕南泠斟酒。动作轻柔,指尖搭在杯沿,微微一顿。那一瞬,燕南泠看见她指甲盖泛着暗紫,像是浸过某种草汁。
酒液倒入杯中,清亮无异。
燕南泠低头看着那杯酒,没接。她闭眼,呼吸放慢。意识沉入梦境。
星渊残卷浮现三行字:“酒含七步断肠散,银针可验,反试为上策。”
她睁开眼,抬手接过酒杯。掌心微凉。她不动声色地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轻轻点进酒里。
针尖触酒,立刻变黑,像墨滴入水,迅速蔓延。
她将银针举到烛火前,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后娘娘厚爱,奴不敢独享。”她说,“六宫之主,母仪天下,这第一口酒,理应由您先饮,以示表率。”
全场静了下来。
楚后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盯着那根黑针,眼神变了。手指收紧,指节发出轻微响声。
“你这是何意?”她开口,声音仍稳,但尾音有点抖。
“此针遇毒即黑。”燕南泠说,“七步断肠散无色无味,唯银针可辨。娘娘若心无私念,何必拒饮?”
楚王的目光扫过来。他没看燕南泠,而是盯着楚后。
“爱妃。”他叫了一声。
楚后猛地抬头:“陛下!她是魏人!居心叵测!分明是想污蔑臣妾,动摇后位!”
“那就验。”楚王说。
太监捧来银盘,倒出同一壶酒,再取新针测试。针落酒中,转瞬漆黑。
楚王放下筷子。
“东西六宫的药房,近三个月送来的安神汤,都有问题。”他说,“西院地窖查出灵教符咒,冷宫墙角挖出祭坛残片。现在连酒里都下了毒——你还想瞒到几时?”
楚后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那是她栽赃!”
“你是皇后。”楚王的声音冷了,“谁敢栽赃你?除非证据确凿。”
她突然尖叫:“是你逼我的!你不理朝政,整日沉迷丹药,我才不得不寻外援!齐太子答应助我儿登基,灵教许我长生不死!这有什么错?!”
殿中大臣一片哗然。
楚王站起身,脸色铁青。
“来人。”他开口。
禁军从殿外冲进来,甲胄碰撞声震得烛火摇晃。
楚后被架住手臂时还在挣扎。她扭头看向燕南泠,眼睛发红,嘴唇咬破,血流到下巴。
“你毁我。”她嘶哑地说,“你明明可以不管!为什么要插手!你毁了我的一切!”
没人回应。
她被拖出大殿,脚步声渐远。最后只剩一声撞在门框上的闷响。
楚王坐回位置,拿起那壶酒,摔在地上。瓷片飞溅,酒水流了一地。
“今日之事,不得外传。”他对群臣说,“散了吧。”
众人起身告退。燕南泠也准备离开。
“你留一下。”楚王说。
她停下。
他看着她,很久没说话。
“你早知道酒里有毒?”他问。
“我不知道。”她说,“我只是信了该信的东西。”
“什么该信的东西?”
“银针不会骗人,证据也不会。”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针,“如果我不试,喝下去,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
楚王冷笑一声:“你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个医女。”
她没回答。
“你救了孤一次。”他说,“但也让我明白一件事——有些人,比刀剑更难防。”
她垂下手,把银针收回袖中。
“臣女只求自保。”她说,“其他的,不是我能左右的。”
他摆摆手:“去吧。”
她转身走出大殿。
风从廊下穿过,吹起她的衣角。她走到台阶前,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靠近。
萧无痕站在三步之外。他没穿铠甲,还是那身玄色劲装,腰间软剑未出鞘。
“她还有党羽。”他说,“没抓完。”
她点头。
“我知道。”
“你今晚回的不是居所。”他说,“是陷阱。”
她停下脚步。
“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里?”
他没答。只是往前走了一步。
“东侧偏门换了守卫。”他说,“原来的四人调走了,新来的不认识脸。你若回去,会有人等你。”
她看着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看着她,眼神不像之前那么冷。
“因为你还没完成你要做的事。”他说,“现在死,太早。”
她沉默片刻,把手伸进药囊,取出一个小纸包。
“拿着。”她说,“里面是解毒散。万一中毒,用水化开就行。”
他接过,没问用途。
“谢谢。”他说。
她转身要走。
“等等。”他在后面叫住她。
她回头。
“别信任何人给的食物。”他说,“包括宫里送的。”
她点头,迈步下阶。
夜风更大了。她走过长廊,拐过影壁,忽然停住。
前方路灯下站着两个太监,手里捧着食盒。
“燕姑娘。”其中一人笑着开口,“这是陛下赏的夜膳,刚出锅的莲子羹,趁热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