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月的手还按在琴上,指节发紧。那股气场没有攻击,也没有靠近,只是停在那里,像一层看不见的膜,裹住整片林子。
顾砚已经背好机关弩,铜盒收进怀里。他走过来,一手穿过燕南泠的腋下,直接把她架起来。
“别硬撑。”他说,“你能站着是本事,但现在得走快。”
燕南泠没说话,任他扶着往前挪。左腿还是软,每一步都靠右脚发力。林疏月跟在旁边,从药囊里取出一支细管,掰开塞子,往她鼻下一抹。一股辛辣直冲脑门,人顿时清醒几分。
“提神剂。”林疏月说,“只能撑一炷香。”
四人顺着山势往西绕。原本的小路被巡卫封了,远处尘土扬起,马蹄声断断续续。江浸月走在最后,琴背在身后,手指时不时碰一下弦,听风辨位。
天快黑时,楚都城墙出现在眼前。
城门开着,但守卫比以往多了一倍。门口立着告示牌,上面贴着几张通缉画像。纸张被风吹得晃动,其中一张画的是女子侧脸,眉眼模糊,可轮廓依稀能看出与燕南泠相似。
百姓进出不多,大多低着头,走路很快。街边店铺半数关门,剩下几家也只开一条缝做买卖。几个妇人在巷口低声说话,见有人来,立刻散开。
“听说了吗?”一人压着嗓子,“冷宫昨夜有动静,守卫换了三拨人。”
“不是冷宫。”另一人摇头,“是地底。有人听见敲钟声,二十年没响过的那种。”
“闭嘴吧!”第三人拽她袖子,“这话传出去要掉脑袋的。”
声音落下,巷口再没人说话。
燕南泠靠在墙边,把这段话听进了心里。她闭眼,意识沉下去。
虚空浮现三行字:
“楚宫有变,命定之人慎行,冷宫藏根。”
光一闪而灭。
她睁眼,看向同伴:“我们必须今晚进去。”
“你身体还没恢复。”林疏月皱眉,“现在潜入,风险太大。”
“就是因为身体弱,才不能拖。”燕南泠说,“残卷不会无缘无故提示。楚宫要出事,而我要找的东西就在冷宫下面。”
顾砚看了看天色。“还有半个时辰天黑。我们得换装。”
他们在一间废弃药铺后屋停下。林疏月拿出瓷瓶,倒出灰色粉末混水调匀,抹在脸上。颜色干了之后,皮肤显得粗糙暗沉,像是常年劳作的村妇。她又撕了块布条缠住头发,整个人模样变了大半。
燕南泠照做。她的左眉骨有疤,不能遮太死,只能用深色粉压住周围肤色。顾砚和江浸月扮成商队随从,背着空篓子,假装运药材进城。
守卫查得严,但主要盯年轻男子。他们四人混在一群采药人里,趁换岗间隙穿过了门禁。
一进城,气氛更压抑。
街上行人稀少,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偶尔有巡逻队走过,盔甲声清脆,脚步整齐。他们的腰牌刻着新标记——不是楚宫旧制,也不是军部编号,而是一个扭曲的环形符号。
“没见过这个牌子。”江浸月低声说。
“不是正规军。”顾砚盯着那队人远去的方向,“是外来接管的。”
他们避开主道,沿着墙根走。越靠近宫城,空气越闷。连风都变得滞重,吹在脸上像裹了层湿布。
夜幕完全降下时,冷宫外墙出现在视线中。
高墙斑驳,墙头杂草丛生。铁网横拉在墙外,挂着几具乌鸦尸体,羽毛焦黑,像是被火燎过。墙角有翻动的痕迹,显然是最近才加的防备。
顾砚蹲下检查地面。“有机关。踩上去会触发铃铛。”
“怎么过?”林疏月问。
“不用过。”燕南泠看着墙角一处塌陷的砖缝,“我知道另一个入口。”
她说的是上次被楚后陷害时发现的密道。那时她被迫逃进冷宫地窖,从一条废弃排水渠钻出来。那条路窄,成年人只能匍匐前行,但正因如此,没人会想到有人能从那里进出。
他们绕到东侧偏墙。果然,那处塌陷还在,碎石堆得不高,底下露出黑漆漆的洞口。
“你确定能进?”林疏月扶着她蹲下。
“我进去过一次。”燕南泠趴下身子,“这次不一样,我知道里面有什么。”
顾砚先钻,用机关弩探路。江浸月第二个,林疏月断后。燕南泠最后一个,爬进去时肩伤被蹭了一下,疼得吸了口气,但没停下。
通道狭窄潮湿,泥土味混着腐朽气息。爬了约百步,前方出现台阶。顾砚停下,回头打了个手势。
他们逐级而下。
尽头是一扇石门,锈迹斑斑,门缝间渗出冷气。顾砚试着推,纹丝不动。他掏出工具撬锁,金属碰撞声在密闭空间里格外清晰。
“快点。”林疏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这地方太安静了。”
咔的一声,锁开了。
石门缓缓推开,一股陈年霉味扑面而来。江浸月点亮火折,昏黄的光照出一间地窖。
角落堆着破烂草席和空碗。墙上有些划痕,像是有人用指甲刻下的数字。最深处,一个人影蜷缩在地上。
听到动静,那人猛地抬头。
是个年轻女子,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出血。她的眼睛很大,瞳孔却失焦,像是很久没见光。身上披着一件褪色的宫裙,袖口磨破,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她看见他们,第一反应不是求救,而是往后缩,直到背抵住墙壁。
“别怕。”燕南泠慢慢走近,“我们不是来抓你的。”
女子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又滑到左手掌心。
燕南泠下意识摊开手。
掌心的星纹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女子突然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音,像是想哭又哭不出。
“你知道这是什么?”燕南泠蹲下身,保持距离。
女子点头,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你也……有?”
“你也见过?”燕南泠反问。
女子抬起自己的右手,艰难地卷起袖子。手臂内侧,一道浅色印记浮现——形状与星纹相似,但线条断裂,像是未完成的图腾。
“母亲……留下的。”她喘着气,“她说……血脉相连的人才能看见。”
燕南泠心头一震。
“你母亲是谁?”
女子刚要开口,外面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但确实存在。从密道入口方向传来,节奏缓慢,像是有人在试探性地靠近。
江浸月立刻熄灭火折。
黑暗瞬间吞没地窖。
四人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停在石门外。
一阵沉默。
接着,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一道身影站在门口,玄衣佩剑,面容冷峻。火光虽灭,轮廓却清晰可辨。
是楚宫暗卫首领。
他扫视地窖一圈,在燕南泠的位置停留片刻。然后,他缓缓抬手,做了个手势——食指竖于唇前。
那是禁声的意思。
下一秒,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渐远去。
地窖重新陷入黑暗。
燕南泠握紧了匕首。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放他们一马。但她清楚一件事——
冷宫的秘密,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而眼前这个女子,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