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光点还在跳动,像一颗不肯安睡的心。
燕南泠没有收回手,而是将它轻轻托起,迎向裂隙中央。她知道,这一刻不能犹豫。
昨夜梦中的三行字又浮现在脑海——“命定之人,非一人,乃众生。”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目光已定。这不是她一个人的路,也不是某个人该背负的命。她抬起双手,指尖触到那团微光,缓缓将它推向裂隙深处。
光点离手的瞬间,整座祭坛微微一震。她的眉心忽然发烫,意识里那部只属于她的“星渊残卷”开始浮现。一页页发光的文字从她脑海中飘出,如同被风卷起的纸片,纷纷扬扬飞向裂隙。每一页融入,星光就亮一分。那些曾让她费解的医方、图谱、口诀,此刻不再只是信息,而是某种更真实的东西——记忆,意志,选择。
百姓不知何时已围到了祭坛外沿。他们没有靠近,只是默默举起火把。有人跪下,有人低声念着什么。火光照在他们的脸上,映出疲惫,也映出坚定。一个老农拄着拐杖站在前排,袖口还沾着泥,嘴里喃喃:“女医仙救过我儿子的命,今日我也愿为她点一盏灯。”
裂隙中的光芒渐渐变得温和,不再狂乱冲撞。紫色火焰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银白的光流,如水般在地面蔓延。六根石柱的符文开始同步闪烁,节奏平稳,像是有了呼吸。空中原本悬浮的星图缓缓下沉,一部分嵌入地砖,一部分缠绕柱身,仿佛整座祭坛正在苏醒。
燕南泠站在原地没动。她感到一股暖意从脚底升起,顺着经络流向四肢。那种感觉不像力量涌入,更像是被承认,被接纳。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空了,但皮肤上还留着光点停留过的痕迹,微微发亮。
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孩子,你做得很好。”
不是从耳边传来,也不是从空中落下。那声音像是直接落在心里,轻得像风吹过旧屋檐,却清晰得不容忽略。燕南泠猛地抬头,嘴唇微动,却没有叫出声。
云七娘的声音。
她没有现身,也没有留下影子。可那语气里的欣慰,那熟悉的停顿方式,她不会认错。那是送她进都城时,站在药庐门口说“去吧,别回头”的声音;是她在疫病营累到昏倒后,悄悄替她盖上外袍时的低语。
她做到了。师父要她做的事,她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萧无痕走上前,左手搭在她肩上。他的手掌温热,指节有些粗,常年握刀留下的茧蹭着她的衣料。他没说话,只是站定在她左侧,和从前无数次一样,用身体挡住可能的危险方向。
周晏收剑入鞘,走到她右侧。他看了她一眼,又望向裂隙。光流转动,映在他脸上,像一层薄霜。他什么也没问,但站姿比之前更稳。
三人并肩而立,影子被拉长,交叠在地面上,与那些新生的符文融为一体。没有人动,也没有人开口。可这一刻,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不再是被迫应战,不再是寻找活路。他们有了新的方向。
萧无痕终于开口,声音很轻:“接下来去哪?”
燕南泠转头看他。他的眼神依旧冷,但眼底有光,像是冰层下流动的水。她笑了,嘴角扬起一点弧度,不张扬,也不勉强。
“去补天,”她说,“去活出我们的人生。”
周晏低声道:“这条路,总要有人走。”
话音落下的刹那,祭坛外的人群突然动了。他们没有冲上来,也没有喧哗。只是齐齐举高了手中的火把。火光连成一片,从山坡蔓延到谷口,像一条燃烧的河。有人开始喊,起初是一个人,接着是两个,三个……
“愿随女医仙,逆命改运!”
声音不高,却整齐。一遍,两遍,三遍。山谷回荡,火光摇曳,与天上尚未散去的星轨遥相呼应。那些曾跪在废祠堂外求药的人,曾躲在密道里不敢出声的人,曾亲眼看着亲人死于疫病却无能为力的人,此刻全都举起了火。
他们不是来求救的。
他们是来同行的。
裂隙中的光流愈发稳定,不再向外冲击,而是沿着特定的路径循环流转。六根石柱的光芒同步明灭,像是某种信号已被激活。燕南泠低头看地面,发现脚边的符文正在缓慢移动,重新排列,形成新的结构。
她蹲下身,伸手触碰其中一道纹路。指尖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回应。她忽然明白,这不是结束。残卷归位,不是封印,而是开启。星渊不再属于某个人,也不再是被人争夺的工具。它成了所有人的记忆库,所有人的生音通道。
只要有人愿意听,它就会回应。
萧无痕也蹲下来,盯着那条流动的光纹。他伸出手,没有触碰,只是悬在上方。光流经过他的影子时,稍稍偏移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它记得你。”燕南泠说。
他没回答,只是收回手,站起身。
周晏望着远处的山口。天边已有微光,不是火把的红,也不是星辉的银,而是晨光特有的淡青。黑夜快过去了。
“我们不能再等。”他说。
燕南泠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裂隙,那里面已没有恐惧,也没有压迫感。它安静地开着,像一口深井,盛着千万人的愿望和选择。
她转身,脚步落在符文交汇处。每一步都让地面的光纹亮一分。萧无痕跟在她左后方,右手按在刀柄上,目光扫视四周。周晏走在右侧,手扶剑鞘,步伐沉稳。
三人走向祭坛边缘,百姓自动分开一条路。没有人阻拦,也没有人追随。他们只是站着,举着火把,目送他们离开。
火光映在燕南泠的眼中,像两簇不灭的焰。
她走出十步,忽然停下。
前方山坡上,一道身影静静站着。穿着粗布衣,手里提着一只旧药箱,箱子边角磨得发白。那人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像一棵生了根的树。
燕南泠认得那只药箱。
那是她刚到药庐时,云七娘亲手交给她的第一件东西。后来在宫变那夜丢失,再没见过。
她眯起眼,想看清那人的脸。可对方始终低着头,身影被火光勾出一道轮廓,模糊却熟悉。
她迈步向前。
萧无痕立刻抬手拦住她,目光锁定那人。周晏也停下,手已按在剑柄上。
那人没动。
火把在风中晃了一下。
药箱的锁扣松了半边,露出一角泛黄的纸,像是夹在里面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