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还在烧,映着山坡上那道身影。燕南泠站在原地,脚边符文微亮,指尖还残留着星渊裂隙的温度。她往前走了一步,药箱的锁扣又响了一下,那张泛黄的方子滑出一半,停在风里。
萧无痕伸手拦住她,手臂横在胸前,没有说话,但站得更近了。周晏也侧身向前,手按在剑柄上,目光盯着山坡上的那人。
那人没动,也没出声。只是站着,像一尊旧日的石像。
远处马蹄声急,尘土扬起。一骑快马冲上坡顶,马上人滚落下来,膝盖砸进土里,喘着气抬头:“燕姑娘!谢将军命我来报——魏国需您归。”
全场静了下来。火光跳了一下,照在信使脸上,他额上有汗,唇干裂,显然是连夜赶路。
燕南泠收回视线,看向信使。她的声音很稳:“你说完了吗?”
“是……是。”信使低头,“谢将军说,边境有异动,温离前日传信,让您务必回去。”
她点头,没再问。风吹过耳畔,药箱的锁扣又轻响一次。她看着那页方子,忽然想起云七娘第一次教她辨药时,也是这样一张纸,压在药柜最下层,边角磨得发白。
她转身走向周晏。
周晏愣了一下,抬头看她。她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好的图纸,边缘有些卷,像是被手心焐了很久。她递过去,说:“齐地的事,我不能留你一人扛。”
周晏接过,打开看了一眼。上面是连弩的结构图,线条清晰,标注细密,每一处转折都透着战场上的经验。他抬头:“这是你画的?”
“昨夜记下的。”她说,“顾砚的机关术加星渊残卷里的三行字,试了三次才定稿。它能破重甲,也能守城门。用得好,能让百姓少流血。”
周晏沉默片刻,将图纸折好,贴胸收进衣襟。他抱拳,低声道:“我替你守齐境。”
“不是替我。”她说,“是你自己要走的路。”
他点头,没再说话。火光照在他脸上,右臂的伤疤隐隐发红,那是荒村逃命时留下的。如今这伤,不再是逃亡的印记,而是站定的证明。
她转身走向萧无痕。
他站着没动,玄色劲装沾着干涸的血迹,腰间的软剑垂着,剑穗有些乱。她走到他面前,忽然抬手,一把拽住他衣领,将他拉低。
他的眼神变了,瞳孔微微放大,呼吸一顿。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了他一下,不深,也不久。落在唇角,像一片叶子落下。然后松手,退后半步。
“暗卫首领。”她说,“回家。”
他没动,也没说话。嘴角的触感还在,温热的,短暂的。他看着她,眼底那层冰裂开一道缝,光透了进来。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唇角,又放下。然后点头。
“好。”
她笑了,不是张扬的那种,也不是勉强的。就是笑了一下,像天边那点青光终于压住了黑夜。她转头看向山坡。
那人还在。
药箱提在手里,身影被火光勾着,依旧不动。燕南泠朝她走了两步,脚步放慢。风把她的衣角吹起来,药囊晃了一下。
萧无痕跟上一步,手仍按在刀柄上。
她停下,离那人还有十步远。够近能看到药箱的磨损,够远听不清呼吸。她张了口,想叫一声“师父”,可声音卡在喉咙里。
那人微微颔首,动作极轻,像风吹动树叶。然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入晨雾。脚步不急,也不回望。药箱在她手中晃了一下,那页方子彻底滑出,飘落在地。
燕南泠没追。
她看着那张纸落地,被风推着滚了一圈,停在一块石头边。她知道,那人让她看见,就够了。有些话不用说,有些人不必追。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方子。纸很旧,墨迹淡了,上面写着几味药:当归、川芎、甘草、黄芪。最下角有一行小字:“治虚劳,安神,补气血。”
和她当年在药庐抄的第一张方子,一模一样。
她将纸叠好,放进药囊。然后转身,看向萧无痕和周晏。
“我们走。”
周晏点头,抱拳。他没说“保重”,也没说“再会”。只是站直身体,手扶剑柄,目送他们下山。
萧无痕走在她左后方,右手始终没离开刀柄。他的步伐比平时慢一点,像是在等她调整节奏。她脚踝的伤还没好,每走一步都有些沉,但她没停。
火把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喊口号。他们举着火,静静站着,目送三人离开。火光映在他们脸上,照出皱纹,照出伤疤,也照出眼里的一点光。
走出五步,她回头看了一眼。
周晏还站在原地,火光中像一座未倒的碑。再远处,山坡空了。晨雾弥漫,药箱和那人都不见了。只有那张方子,贴着她的腰侧,随着步伐轻轻摩擦布料。
她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天边的青光越来越亮,压住了火把的红。山路蜿蜒向下,通向魏国方向。她走得很稳,药囊在腰间晃动,匕首的柄硌着手心。
萧无痕忽然开口:“你刚才……为什么是吻我?”
她没停下,也没回头。
“因为我想了三年。”她说,“也因为你从来不说你要走,却每次都站在我左边。”
他没再问。
风吹过,带来远处山谷的回音。一只鸟从林中飞起,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抬起手,摸了摸左眉骨的疤。那是采药时灵兽抓的,疼过一阵,后来就忘了。现在摸上去,只觉得硬,像一道刻进皮肉的印。
前方山路拐弯,视野开阔。远处城池轮廓浮现,城墙斑驳,旗子挂在塔楼上,被风吹得展开。那是魏国的边城,谢玄青驻守的地方。
她脚步加快。
萧无痕跟上,手终于从刀柄移开,轻轻搭在她肩上。不是护,也不是挡。就是搭着,像一种确认。
她没甩开。
两人并肩走下山坡,影子被拉长,投在石阶上。火把的人群没有跟来,也没有散去。他们依旧举着火,站在祭坛外沿,像一道不会熄的墙。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火光才开始缓缓移动。有人蹲下,把火把插进土里。有人脱下外袍,盖在伤者身上。一个老农捡起地上的方子,看了看,塞进怀里。
“女医仙走了。”他说。
“可路还在。”旁边人接了一句。
没人再说话。火光一盏接一盏熄灭,只留下灰烬和余温。
山风穿过裂隙,星渊的符文仍在流转。银白的光沿着石柱爬行,像脉搏,像呼吸。裂隙深处,星光轻轻跳动,仿佛在等下一个伸手的人。
燕南泠走出十里,忽然停下。
萧无痕立刻警觉:“怎么了?”
她没答,而是从药囊里取出一张纸。是刚才那张方子。她摊开,对着晨光看了一会儿。
纸上原本的字迹下面,多了一行新墨。很淡,像是用炭条匆匆写就,几乎看不见。
她念出来:“齐境烽烟终将熄,传奇再续在人间。”
字迹熟悉。
和云七娘写药名时的笔锋,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