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六年,春。
河套平原的积雪渐渐消融,嫩绿的草芽顶破冻土,黄河的冰凌发出碎裂的轰鸣。
经过一年多的艰苦经营,这片“塞上江南”已初具规模。
纵横的沟渠引来了黄河水,新垦的田亩在春日下泛着黑油油的光泽,星罗棋布的屯堡村落升起袅袅炊烟,戍边的将士和移民们正忙着春耕前的准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然而,在这片祥和之下,来自北方草原深处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随着金国覆灭留下的权力真空和南宋势力北抵阴山,原有的平衡被打破,新的碰撞在所难免。
阴山北麓,狼烟初起。
阴山山脉,如同一条巨龙,横亘在河套平原与漠北草原之间。
山脉北麓,水草丰美,曾是金国与草原部落的缓冲地带,如今则成了南宋镇北军巡逻的最前沿。
这一日,天色将晚,一支由大青山卫派出的例行巡逻小队,共五十名轻骑兵,由一名都头率领,正沿着一条古老的商道(也是潜在的入侵通道)向北巡弋。
队员们盔甲鲜明,马鞍旁挂着强弓劲弩,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他们是新军户制的受益者,家小就在山南的屯堡,守卫边境就是守卫家园,责任感极强。
突然,队伍最前方的斥候猛地举起右手,示意停止。
所有人瞬间勒住战马,屏息凝神。
“都头!前方山谷有动静!烟尘扬起,有马蹄声,数量不少!”斥候压低声音急报。
都头眉头一皱,立刻下令:“全体戒备!抢占左侧高地!发响箭示警!”
“咻——啪!”一支响箭带着尖啸射向天空,在暮色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
巡逻队迅速策马冲上旁边一处地势较高的丘陵,结成防御阵型,弓弩上弦,紧张地望向北方山谷出口。
蒙古游骑,骤然现身。
片刻之后,只见百余骑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山谷中涌出。
来者装束与宋军迥异,身穿翻毛皮袍,头戴皮帽,手持弯刀弓箭,骑术精湛,马匹矮壮耐力极佳。
正是蒙古孛儿只斤部的游骑!他们显然也发现了高地上的宋军,并未立刻冲锋,而是在不远处勒马停下,呈扇形散开,与宋军对峙。
为首一名头戴铁质护额的百夫长,目光凶狠地打量着这支人数处于劣势的宋军,眼中闪烁着狩猎般的兴奋与挑衅。
“尔等何人?此乃大宋镇北军巡境之地!速速退去!”宋军都头用生硬的突厥语(草原通用语)高声喝道。
那蒙古百夫长咧嘴一笑,露出黄牙,用马鞭指着宋军,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话,大意是:“南蛮子,这里是长生天的牧场!你们占了我们的草场,赶紧滚回南边去!不然杀光你们!”
语气极其嚣张。
冲突爆发,箭矢交锋。
宋军都头见对方来者不善,且言语挑衅,心知难以善了,沉声对部下道:“弟兄们,准备战斗!守住阵地,援军很快会到!”
话音未落,那蒙古百夫长似乎失去了耐心,猛地一挥弯刀,吼道:“杀!”
百余蒙古骑兵发出一阵怪叫,如同群狼扑食,策马向高地发起了冲锋!
他们并不直接硬冲,而是利用精湛的骑术,在冲锋中不断变换方向,同时张弓搭箭,一波箭雨率先泼洒过来!
“举盾!弩手还击!”宋军都头临危不乱。
“哆哆哆!”箭矢大多被盾牌挡住,但也有几名宋军士兵中箭落马。
“神臂弩!放!”宋军弩手扣动扳机,强劲的弩箭呼啸而出!冲在前面的几名蒙古骑兵应声落马!蒙古人的弓箭射程和威力,显然不如宋军的制式弩箭。
然而,蒙古骑兵速度极快,第一轮弩箭过后,已冲近高地。
他们收起弓箭,拔出弯刀,试图凭借人数优势近身搏杀。
“长枪阵!结圆阵!”宋军步兵战术素养极高,迅速下马,以战马为屏障,长枪如林向外,弩手在内持续射击。
蒙古骑兵的弯刀在长枪阵前难以发挥,冲击受阻,不断有骑兵被长枪刺穿或被弩箭射落。
但蒙古人极其悍勇,且骑术高超,不断寻找阵型弱点进行冲击。
战斗陷入胶着,宋军虽装备精良、阵型严密,但人数劣势明显,伤亡开始增加。
烽火传讯,援军疾驰。
就在战况激烈之时,南边远处,响起了沉闷的战鼓声和嘹亮的号角声!
地平线上,烟尘大起,一面“宋”字军旗和“王”字将旗迎风招展!
是大青山卫的援军到了!原来,响箭和了望塔的烽火已经将警讯传回。
驻守大青山卫的镇北军一名指挥使,亲率两个骑兵营(约六百骑)疾驰而来!
看到宋军援军声势浩大,那蒙古百夫长心知不妙,吹响了牛角号,剩余的蒙古骑兵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动作迅捷,毫不恋战,临走前还带走了同伴的尸体和伤员,只留下几十具人马尸体和一片狼藉的战场。
宋军援军赶到,并未深追,毕竟阴山以北情况不明。
指挥使下令救治伤员,清点战果。
此战,宋军巡逻队阵亡七人,伤十五人;
蒙古军遗尸二十余具,伤亡相当。
军情急报,临安震动。
边境冲突的消息,通过八百里加急,迅速报至河套宣抚使司和临安枢密院。
张浚闻报,高度重视,亲自赶赴大青山卫调查,慰问伤亡将士,并加强前沿哨所和巡逻力量。
他判断,这绝非偶然遭遇,而是蒙古部落有计划的试探!
目的是摸清宋军边防虚实、反应速度和战斗力。
奏报送至临安福宁殿,赵构览后,神色凝重。他召集群臣商议。
李纲分析道:“陛下,此乃金国覆灭后,草原势力重新洗牌之必然。
孛儿只斤部此举,一为试探我军底线,二或为在其部落联盟中树立威望,三可能觊觎河套丰美草场。
其战力凶悍,骑术精湛,然器械简陋,组织松散,尚不足为惧。
然,其来去如风,骚扰不断,亦是大患。”
赵鼎补充:“需严防其以小股部队不断袭扰,疲我边防,劫掠商旅,动摇我移民实边之信心。”
赵构沉吟片刻,决断道:“传旨张浚并北疆诸将:固守要点,加强巡逻,遇小股骚扰,坚决打击,务必全歼,以儆效尤!
对大规模入侵,则依托堡寨,聚而歼之!
同时,命职方司加派细作,深入漠北,探听各部动向。
对蒙古诸部,继续分而治之之策,拉拢弱部,震慑强部。
示之以威,怀之以德,使其知难而退。”
草原深处的谋划。
与此同时,在肯特山脚下的孛儿只斤部营地,出征归来的百夫长正在向首领也速该汇报。
“首领,南人的军队,铠甲坚固,弩箭厉害,阵型严密,不好对付。”
百夫长心有余悸,“但他们人少,而且好像不愿意远离他们的堡垒。”
也速该听着汇报,眼神深邃。他挥挥手让百夫长退下,对身旁日渐成熟的儿子铁木真说道:“铁木真,你都听到了。
南人,就像扎了根的树,硬碰硬,我们会吃亏。
但他们的根,只在他们的城墙和堡垒里。
广阔的草原,还是我们的天下。”
少年铁木真默默点头,此战的消息,更坚定了他之前的想法:面对南人这样的对手,不能仅靠勇气,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严密的组织,更聪明的战术。
摩擦之后,暗流汹涌。
这次小规模的边境摩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
北疆宋军各卫所进入高度戒备状态,巡逻队规模扩大,频次增加,烽燧系统日夜监视。边境气氛骤然紧张。
而草原上,关于“南人军队厉害”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使得一些较小的部落对南宋更加敬畏,但也刺激了一些强大部落(如克烈部、塔塔儿部)的野心和警惕。
和平的表象之下,一场围绕北方主导权的、更加漫长而复杂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摩擦,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