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戎军城下那场来自地狱的烈焰,烧焦的不仅仅是数千西夏精锐士卒的尸骸,更将晋王李仁友心中最后一丝理智与安全感,焚烧殆尽。
前线战事不利,速不台的蒙古军似乎也开始保存实力,而宋军层出不穷的可怕守城利器,更是让他寝食难安。
外部的巨大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他变得越来越多疑、暴躁和残忍。
他坐在兴庆府那张抢来的龙椅上,却感觉如坐针毡。
每一次战败的消息,都像是一把锤子,敲打着他本就脆弱的权威。
他开始觉得,四周的目光都充满了审视、嘲讽,甚至……杀意。那些昔日助他弑君篡位的“功臣”,那些手握兵权的将领,那些根基深厚的旧贵族……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潜在的威胁。
“他们一定在暗中嘲笑我的无能!他们一定想效仿我,再来一次政变!” 这种念头如同毒蛇,日夜啃噬着他的内心。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生长。
第一次清洗的导火索,源于一次小小的军事失利。
一支西夏运粮队在前往支援速不台的路上,遭遇宋军“踏白”游骑突袭,粮草损失不大,但护送的将领——野利昌的侄子野利荣——却战死了。
这本是寻常的战损,但落在李仁友耳中,却变了味道。
“野利荣……是野利昌的侄子。”
李仁友在宫中踱步,眼神阴鸷,“野利昌那个老东西,自从他儿子野利锋在平夏城战死后,就对朕心怀怨怼!这次他侄子又这么巧战死?是不是他暗中通宋,故意害死亲侄以取信于宋人?对!一定是这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在极端猜忌的放大镜下,任何蛛丝马迹都能成为“谋反”的铁证。
当夜,李仁友密召他的心腹,汉人谋士张文显和侍卫军统领鬼名郎君。
烛光摇曳,映照着李仁友扭曲的面容。
“野利昌,勾结宋人,图谋不轨!还有没藏家族,他们最近和野利家走动频繁,必定是同党!还有那几个掌握军权的老家伙……他们都不能留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
张文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深知这位主上已近乎疯狂,但这也是他进一步攫取权力的机会。
他躬身道:“陛下圣明!此等乱臣贼子,若不早除,必成大患!当以雷霆手段,铲除首恶,震慑余党!”
鬼名郎君则是纯粹的武夫,对李仁友忠心不二,闻言立刻抱拳:“末将谨遵陛下旨意!只需陛下一声令下,末将便率侍卫军,将这群逆贼满门抄斩!”
“好!”
李仁友一拍桌案,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就在明日大朝会上动手!朕要让他们知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次日,大夏(李仁友伪政权)“天授”元年,四月初一,大朝会。
兴庆宫大殿内,气氛诡异。
文武百官分立两侧,许多人已经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
野利昌、没藏家族长没藏讹庞等几位重臣,面色凝重,心中隐隐不安。
李仁友高坐龙椅,目光扫过群臣,最后定格在野利昌身上,冷冷开口:“野利昌,你可知罪?”
野利昌心中一惊,出列躬身:“老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哼!事到如今,还敢狡辩!”
李仁友猛地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密报”摔在地上,“你勾结宋人,密谋在阵前害死亲侄野利荣,以为投名状!更欲里应外合,献城投降!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这完全是莫须有的指控!野利昌又惊又怒,气血上涌:“陛下!此乃诬陷!老臣对陛下,对大夏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定是奸人进谗……”
“放肆!”
李仁友厉声打断,“死到临头,还敢咆哮朝堂!来人!将逆贼野利昌,及其同党没藏讹庞等人,给朕拿下!就地正法!”
“哗——!”殿内一片哗然!
早已埋伏在殿外的侍卫军,在鬼名郎君的率领下,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直扑野利昌、没藏讹庞等数位大臣!
“李仁友!你这昏君!暴君!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不得好死!”野利昌自知难逃一死,须发皆张,破口大骂。
没藏讹庞则试图反抗,但他手无寸铁,瞬间被乱刀砍倒在地!
血光迸现!惨叫声、怒骂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庄严的朝会大殿,瞬间变成了屠宰场!
野利昌、没藏讹庞等几位在西夏根深蒂固的重臣,以及他们的几名子侄、门客,当场被乱刀分尸,鲜血染红了金銮殿的地砖!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幸存的文武百官个个面如土色,浑身颤抖,不少人当场呕吐起来。
一些与野利、没藏家族交好的官员,更是两股战战,几乎瘫软在地。
李仁友看着眼前的血腥场面,非但没有不适,反而有一种病态的畅快感。
他站起身,踩着血泊,走到殿中,环视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冰冷:“这就是背叛朕,背叛大夏的下场! 尔等当引以为戒!若再有人敢心怀异志,这便是榜样!”
“鬼名郎君!”
“末将在!”
“即刻查抄野利、没藏等逆党府邸!男丁尽诛,女眷没入教坊司,家产充公!”李仁友下达了更残酷的命令。
“张文显!”
“臣在。”
“由你负责,彻查朝中与逆党有牵连者,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他要借此机会,将潜在的反对势力连根拔起。
“臣……遵旨。”
张文显低头领命,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如此酷烈的手段,恐怕会……
一场血腥的大清洗,就此拉开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兴庆府陷入了白色恐怖之中。
侍卫军和张文显控制的密探四处抓人,罗织罪名,屈打成招。
野利、没藏两家被满门抄斩,牵连者达数千人之众!
昔日繁华的府邸被洗劫一空,哭喊声日夜不绝。
朝中官员人人自危,见面不敢交谈,生怕一言不慎便招来杀身之祸。
李仁友用鲜血和恐怖,暂时压制了所有的反对声音。
他觉得自己清除了内部的隐患,权力更加稳固了。
然而,他大错特错。
这种毫无底线、自毁长城的疯狂行为,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首先,军心彻底涣散。
野利、没藏家族都是西夏军中的支柱,门生故旧遍布军中。
许多将领兔死狐悲,对李仁友离心离德,前线部队士气低落,厌战情绪蔓延。
其次,统治基础崩塌。
西夏本就党项贵族共治色彩浓厚,李仁友的屠杀,打破了政治规则,让所有贵族都感到唇亡齿寒,统治阶层的向心力荡然无存。
暗中联络宋军、甚至准备投降的势力,急剧增加。
最后,人心尽失。
如此暴虐的君主,让西夏军民最后一点效忠之心也烟消云散。
民间流传起“李晋王,弑君屠功臣,天必谴之”的童谣。
消息传到前线,速不台闻讯,只是冷冷地评价了四个字:“ 蠢不可及 。”
他知道,这个傀儡,已经快没用了。
消息传到秦州吴玠帅府和临安赵构御前,君臣的反应出奇一致。
吴玠对幕僚笑道:“李仁友自断臂膀,西夏亡无日矣。 通知暗线,加大策反力度,时机将至。”
赵构在福宁殿放下密报,轻轻摇头:“亢龙有悔,盈不可久。 传旨吴玠,静观其变,待其自毙。”
李仁友以为血腥屠杀能巩固他的权力,殊不知,他正在亲手挖掘埋葬自己的坟墓。
西夏这艘破船,在他的疯狂操作下,正加速驶向分崩离析的深渊。
而大宋,只需耐心等待,便可收获这枚熟透的,甚至已经腐烂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