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峪雪夜惨败的消息,如同腊月里最凛冽的寒风,席卷了摇摇欲坠的西夏国都兴庆府。
八千“擒生军”精锐全军覆没,宗室大将李仁孝被生擒,粮草辎重焚毁一空……这一连串的噩耗,彻底击碎了晋王李仁友最后一丝侥幸心理。
曾经弑君篡位、不可一世的枭雄,如今被困在冰冷的宫殿里,面对的是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将帅离心、士卒厌战的绝境。
蒙古人靠不住,铁木真索要质子步步紧逼;国内人心离散,暗流涌动;宋军则步步紧逼,堡垒如林,兵锋直指城下。
亡国的阴影,如同殿外灰暗的天空,沉重地压在他的心头。
求生,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本能。
在几个心腹谋士张文显的反复劝说下,一个曾经被他嗤之以鼻、如今却不得不考虑的选项,摆上了台面——向南宋乞和。
“陛下,”张文显跪在冰冷的金砖上,言辞恳切,“如今之势,战不能胜,守不能久。蒙古虎狼之心,不可依仗。
为今之计,唯有……唯有暂向南朝低头,去帝号,称臣纳贡,或可换取喘息之机,徐图后计啊!”
李仁友脸色灰败,瘫坐在龙椅上,昔日锐利的眼神如今只剩下疲惫与挣扎。
去帝号?称臣?这等于将他弑君篡位、辛辛苦苦得来的一切,亲手奉还,还要背负千古骂名!他不甘心!
但……不如此,又能如何?难道真要等城破之日,身死族灭吗?
屈辱与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他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罢了……罢了……就依爱卿所言吧。
拟……拟国书……不,是乞降表……遣使……去临安吧。”
绍兴二十五年,元月初一。
本是新年佳节,临安城却沉浸在一片肃杀的氛围中。
紫宸殿内,大朝会正在举行。
虽然前线捷报频传,但君臣皆知,战事未毕,远未到松懈之时。
就在朝会进行中,殿外黄门侍郎高声禀报:“启奏陛下!西夏……西夏使臣在宫门外递表乞见!”
这一声禀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顿时引起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西夏使臣?乞见?”
“莫非是来下战书?”
“不对,听闻西线吴帅连战连捷,怕是来乞和的吧!”
“哼!叛逆之贼,也有今日!”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目光都聚焦于御座之上的赵构。
赵构面色平静,无喜无怒,只是淡淡开口:“宣。”
“宣——西夏使臣上殿——!”
在无数道或鄙夷、或好奇、或愤怒的目光注视下,一名身着西夏官服、但神色惶恐、步履蹒跚的使者,手捧一个覆盖着黄绫的托盘,战战兢兢地走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颤抖:
“下国小臣,奉我主……奉夏国主之命,叩见大宋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连“外臣”都不敢称,直接自贬为“下国小臣”,其姿态之低,可见一斑。
“所为何来?”赵构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那使者哆哆嗦嗦地举起托盘,内侍接过,呈送御前。
赵构展开所谓的“国书”,快速浏览。这与其说是国书,不如是一封措辞卑微的乞降表。
信中,李仁友避重就轻地承认“此前多有冒犯天威”,将战争责任推给“奸臣蒙蔽”和“北虏胁迫”,表示如今“幡然醒悟”,愿去“皇帝”号,重奉大宋为正朔,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只求“罢兵息民,保全宗祀”。
字里行间,充满了摇尾乞怜的意味,却对弑君篡位这一核心罪行含糊其辞,企图蒙混过关。
赵构看完,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将“国书”轻轻放在御案上,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最后定格在那瑟瑟发抖的西夏使者身上。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的裁决。
“李仁友……”
赵构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的每个角落,“弑君篡位,国之巨憝;勾结外虏,荼毒生灵。此等不忠不义、无君无父之徒,如今山穷水尽,方知摇尾乞怜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朕尝闻: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尔主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天人共愤,神人共弃!岂是一纸虚情假意之降表所能遮掩?!”
“妄想保全宗祀?”
赵构冷笑,“夏主仁孝一脉,何其无辜,竟遭尔主戕害!斡道冲等忠臣,何其壮烈,竟被尔主屠戮! 如今兵临城下,方知惧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站起身,目光如炬,直视那匍匐在地的使者,一字一顿,声如雷霆:“回去告诉李仁友!”
“若想求生,唯有自缚双手,亲赴军前,向吴玠元帅乞降! ”
“并交出弑君同谋,迎还夏室正统,还政于夏! ”
“如此,朕或可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饶其性命,交由夏国忠义臣民处置!”
“若再存侥幸,负隅顽抗……”
赵构的声音冰寒刺骨,“待天兵攻破兴庆之日,便是尔主 身死族灭、宗庙倾颓 之时!勿谓言之不预也!”
“将此逆贼,逐出殿去!”赵构袖袍一拂,背过身去。
“遵旨!”殿前武士如狼似虎般上前,将那面如死灰、瘫软如泥的西夏使者拖出了大殿。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之后,紫宸殿内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陛下圣明!”
“天威浩荡!”
“叛逆之徒,罪不容诛!”
所有主战派大臣激动得热泪盈眶,陛下此举,大快人心!彰显了天朝正义!彻底断绝了妥协退让的可能!
即便是先前主张持重的大臣,此刻也心悦诚服。
陛下并非一味逞强,而是占据了道德的绝对制高点,提出的条件看似苛刻,实则是瓦解敌人、安抚西夏人心的最佳策略。
接受李仁友的投降,才是真正的后患无穷。
退朝之后,福宁殿内。
赵构对随后赶来的枢密使李纲、参知政事赵鼎等心腹重臣道:“李仁友乞和,乃穷途末路之缓兵计耳。
朕若许之,则西夏忠义之士寒心,天下人亦笑朕昏聩。
唯有彻底铲除此獠,肃清叛逆,方能真正安定西陲,震慑不臣。”
“陛下圣虑深远!”
李纲由衷赞道,“如此,吴玠在西线,便可放开手脚,一举平定西夏!”
“传朕旨意给吴玠,”赵构下令,“李仁友罪在不赦,绝无可恕!着其整军备战,待春暖花开,便可挥师北上,犁庭扫穴,克竟全功! 朕在临安,静候捷报!”
当赵构严词拒降的旨意和口谕,以六百里加急送到秦州帅府时,吴玠正与诸将议事。
览毕旨意,吴玠肃然起敬,对众将道:“陛下英明!洞察秋毫!如此,我军征讨,名正言顺,将士用命矣!”
他当即下令,将圣旨内容誊抄,传示西线各军。
消息传出,西线宋军士气大振!
将士们摩拳擦掌,只待冰雪消融,便要为死难的袍泽、为被弑的夏主、为帝国的尊严,讨还血债!
而在兴庆府,接到宋使带回的、比拒绝更屈辱的答复后,李仁友最后的希望彻底破灭。
他砸碎了眼前能看到的一切,状若疯魔。
他知道,除了拼死一战,或者……期待奇迹,他已无路可走。
西夏这艘破船,在惊涛骇浪中,驶向了最后的毁灭漩涡。
赵构的拒绝,不仅是一道军事命令,更是一篇堂堂正正的讨逆檄文。
它彻底堵死了李仁友的退路,也向天下昭示:大宋,有足够的实力和决心,清理门户,重塑西北秩序!
和平,从来不是乞求来的,而是用胜利和正义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