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二十七年的盛夏,烈日灼灼,却远不及临安城皇宫内一场关乎亿万黎民生计的御前会议来得热烈。
紫宸殿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却无法完全驱散君臣心头的灼热——这份灼热,源于对天下粮仓充盈的迫切期盼,以及对新近奏报的农事喜讯的振奋。
户部尚书沈该,眉飞色舞地诵读着各路转运使、常平司呈报的夏收汇总。
当他念到“两浙路、江南东西路,新垦圩田、推广占城稻者,亩产较旧法增三成有余”时,端坐龙庭的赵构,指尖轻轻敲击着御案,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慰。
“民以食为天,国以农为本。”
赵构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今户口繁盛,已超汉唐。然, 欲养此数千万生民,欲支北疆西线百万貔貅,非有 仓廪实、府库充 不可为! 农事,实乃 国之命脉,盛世之基 !”
他目光扫过殿中重臣,最终落在一位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的官员身上。
此人乃司农寺少卿 陈旉(历史人物,南宋农学家),因其精通农事,着有《农书》,深受赵构赏识,被特旨参与此次会议。
“陈卿,”赵构问道,“朕观各地奏报, 占城稻 之推广, 代田法、区田法 之试行, 江东犁、龙骨水车 之应用,似已初见成效。然则,可否 于全国更大范围推行 ?尚有那些 阻碍 ?”
陈旉出列,躬身一礼,言辞清晰而恳切:“陛下圣明! 占城稻 者,其 耐旱、早熟、不择地而生 ,实乃 佑民天赐之嘉种 !尤其于 福建、两浙、江东之丘陵旱地、新垦圩田 ,其效卓着。
然, 欲广植天下,尚需 三事 :
一曰 育种育苗之术需系统传授,防其退化 ;
二曰 需因地制宜,不可强求于冷水低洼之地 ;
三曰 需官为倡导,乃至以政令督导,方能速见其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代田法、区田法 ,乃精耕细作之法 ,可保墒抗旱,提高地力 ,然耗费人工颇巨 ,宜在人稠地狭之处先行 。
新式农具如江东犁、龙骨水车 ,翻土深,汲水远,效力倍增 ,然打造需铁,售价不菲 ,需官府督造,平价发卖,或由乡里共用 ,方可普及。”
陈旉的分析,切中要害,务实透彻,既肯定了新农法的巨大潜力,也指出了推广中面临的实际困难。
赵构听罢,微微颔首,眼中赞赏之色更浓。
“陈卿所言,老成谋国。然, 事在人为。 既有益于国计民生,纵有万难,亦当 戮力推行 !”
他环视群臣,决然道:
“传朕旨意:”
“一、于司农寺下,特设‘劝农司’ ,由陈旉兼领!
专司新作物试种、新农法推广、新农具改良之事 。
各路由常平司、县由县令主抓, 考成以此为准!”
“二、 命将作监、各路都作院,依格物院图谱,大规模标准化打造江东犁、耧车、龙骨水车等新式农具 ,由常平仓以成本价或赊贷方式发售于民,不得加价!”
“三、 广设‘官秧田’ ,由劝农司 精选占城稻、小麦、黄穂稻等良种,培育壮秧,廉价供给农户。
并刊印《农书》、《耕织图》简化本, 分发乡里,由乡绅、塾师宣讲农技!”
“四、 大力兴修水利!
命工部、都水监, 勘察各地河道、陂塘,官督民修,特别是淮南、荆湖、两浙等产粮重地, 务使旱涝保收!”
“五、 新附之地如河西安抚司、云南路,更需大力推广新法!
遣农师、送种子、授技术, 使其地力速增,早日自给!”
这一系列诏令,系统、全面、且极具可操作性,从机构设置、物资保障、技术指导、基础设施建设到政策考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农业推广体系,彰显了赵构务实的作风和强力的推动决心。
圣旨一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帝国的农耕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让我们将目光投向江南水乡,一处名为“桃花坞”的村落。
时值仲夏,正是晚稻插秧的紧要时节。
往年此时,村民多用本地稻种,产量不高。
今年,县里的劝农官亲自押送着几大车秧苗来到村里,召集乡民。
“各位乡亲!”
劝农官站在打谷场上,指着绿油油的秧苗,“此乃朝廷推广的‘占城稻’良种!
耐旱、早熟、产量高!县尊有令 凡种此稻者,秋收前免去一半水捐! 秧苗由官仓借给,秋后按市价还钱即可!”
村民们将信将疑。老农李老汉蹲在田埂上,抽着旱烟,看着自家那块靠天的薄田,心里盘算。
里正(村长)上前劝道:“李叔,试试吧!官家还能骗咱?听说隔壁县种了,收成真好!”
最终,李老汉和许多村民一样,领了秧苗。
更让他们惊喜的是,劝农官还带来了几具崭新的江东犁和龙骨水车的图纸,由县里工匠现场指导打造。
江东犁翻土更深,龙骨水车将低处河水轻易提上高田。
数月后,金秋时节。
桃花坞的田野里,一片金黄。
李老汉站在自家田头,看着那沉甸甸的稻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亩产竟然比往年多了近四成!
而且这占城稻秸秆硬朗,不易倒伏。全村都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
李老汉逢人便说:“皇上圣明!这占城稻,真是救命的稻啊!还有那新犁、水车,真是好东西!”
类似的场景,在帝国的无数村庄上演着。
淮南地区,新修的陂塘水库星罗棋布,圩田如棋盘般整齐,占城稻与麦类轮作,一年两熟,昔日战场,渐成粮仓。
川蜀盆地,都江堰古水利系统得到进一步修缮,梯田如绿带缠绕山间,新农具大大提高了耕作效率。
河西安抚司辖地,来自江南的农师,指导着移民和归附民众,在黄河沿岸引水灌溉,试种水稻成功,塞上江南初现雏形。
云南路,原有的肥沃土地,在宋式农技加持下,产量更是节节攀升。
格物院也并未缺席。
院中的天才们,不仅改进了农具,还系统研究了施肥(如绿肥、火粪)、除虫、选种等技术,并整理成通俗易懂的册子,由劝农官带到田间地头。
成效是显着的。
至绍兴二十八年秋,户部再次奏报:“……天下夏秋两税,粮课一项,较之绍兴初年,岁入增五百万石有余 。两浙、江东、江西等路,仓廪充盈,米价平稳淮南、荆湖,复苏迅速,已有余粮外调 。新附诸路,粮食自给率大幅提高 ……”
粮食的稳步增长,带来了深远的影响:
前线稳:北疆、西线百万大军的粮饷供应更加充裕,士气高昂。
民心安:百姓家有余粮,社会更加稳定,朝廷威信空前提高。
国力增:丰厚的粮食储备,成为应对灾荒、进行大规模建设的坚实基础。
人口繁:充足的粮食供应,为人口的持续增长提供了最根本的保障。
赵构在福宁殿览此奏章,对陈旉叹道:“ 陈卿,朕今日方知,‘ 洪范八政,食为政首 ’之真义。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此乃盛世之基,王业之固 也!”
一场静悄悄的绿色革命,正在南宋广袤的土地上深入推进。
它没有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却同样决定着帝国的命运。
占城稻的普及,新农法的推广,新农具的应用,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支撑这个庞大帝国走向鼎盛的磅礴力量。
帝国的根基,因此而更加深厚,更加不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