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寂静,是沉甸甸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声音,包括心跳。鬼手粗重的喘息声在这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感受着内腑火烧火燎的痛楚和几乎散架的筋骨传来的抗议。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势,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锐利的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一遍遍扫过这间除了中央石碑外空无一物的石室。
暂时安全了。
这个认知并未带来多少轻松,反而让紧绷的神经略微放松后,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更凶猛地席卷而来。他强撑着,先挪到离他最近的文先生身边。文先生气息依旧微弱,但服用丹药后,那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机似乎稳固了一丝,灰白的头发和深陷的皱纹却昭示着不可逆的损耗。鬼手沉默地检查了一下他的脉搏,确认暂时无性命之忧,便将他安置在相对舒适的角落。
接着是小六子,他只是惊吓和神魂震荡,在鬼手又渡过去一丝温和灵力后,呼吸逐渐平稳悠长,似乎陷入了深层睡眠进行自我修复。
然后,是萧悬。
鬼手看着昏迷不醒的萧悬,眉头紧锁。萧悬眉心的诅咒印记颜色深得发黑,那蛛网般的阴寒死气似乎比他昏迷前又蔓延了一丝,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不祥的晦暗之中。燃烧神魂的代价太过惨重,几乎动摇了他的根本。鬼手尝试着输入一丝灵力探查,却被一股阴冷黏稠的力量顽固地挡了回来,甚至还引动了那诅咒之力微微躁动,吓得他立刻撤回了灵力。萧悬的情况,已非他所能插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云烬雪身上。
她依旧昏迷,左半身的漆黑晶化在石室暗淡的光线下,泛着一种冷硬而诡异的光泽。鬼手仔细看去,发现那晶化的蔓延似乎真的停滞了,并非消退,而是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是她肩胛骨上那指引光点消失后的自然结果,还是这间石室的环境起到了某种抑制作用?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石室中央那座古朴的石碑,以及石碑顶端那块布满裂纹、色泽黯淡的晶石。
是它在起作用吗?
鬼手挣扎着站起身,踉跄着走到石碑前。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座石碑的古老与沧桑。岩石表面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仿佛天生地长而成,唯有岁月在其上留下了风蚀的斑驳。而顶端那块晶石,约莫拳头大小,通体呈暗沉的玄黑色,内部却并非纯粹的黑暗,仔细看去,仿佛有无数极细碎的、如同星沙般的微光在裂纹深处缓缓流转,明灭不定,带着一种与云烬雪身上晶化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内敛、甚至带着一丝……悲怆的死寂气息。
鬼手伸出手,想要触碰,但在指尖即将接触到晶石的瞬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与警告让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那晶石散发出的气息,让他本能地感到危险,那是一种超越了生死、触及规则本源的寂灭之感。
他收回手,退后几步,盘膝坐下,开始全力运转功法,调息疗伤。无论这石室是什么地方,那晶石又是什么东西,尽快恢复一丝战力,才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
时间在这片寂静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冰层碎裂般的“咔嚓”声,打破了石室的死寂。
鬼手猛地睁开眼,精光一闪而逝。他的伤势恢复了一些,至少行动已无大碍。声音的来源是……
云烬雪!
只见她覆盖着晶化的左臂上,那原本光滑冷硬的晶体表面,竟然自行龟裂开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之中,并非血肉,而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以及一点点挣扎欲出的、极其微弱的烬火火星!那火星不再是之前引动晶刃时的狂暴毁灭,反而带着一种新生的、试图破壳而出的顽强!
而她整个人的气息,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原本因晶化侵蚀而不断衰弱的生机,此刻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奇异的力量,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是无根之萍,而是与那龟裂的晶化左臂,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对抗中的平衡!
是那块石碑顶端的晶石!它在影响云烬雪体内的晶化!
鬼手瞬间明悟。这石室,这石碑,这晶石,很可能与云烬雪身上的晶化,或者说,与那所谓的“逆罪”之力,有着极深的渊源!
就在这时,异变再起!
一直沉寂的归墟石板,在萧悬胸口猛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虽然光芒并未亮起,但那嗡鸣声却仿佛某种钥匙,触动了石碑顶端的晶石!
嗡——!
那块布满裂纹的晶石,骤然爆发出强烈的吸力!并非针对实体,而是针对……能量与规则!
石室内那奇异的安宁瞬间被打破!鬼手只觉得周身灵力一滞,仿佛要被抽离体外!他骇然之下,全力运转功法才勉强稳住。
而首当其冲的,是云烬雪!
她龟裂的晶化左臂裂纹中,那些挣扎的烬火火星被这股吸力强行引出,化作一道道细微的、带着寂灭气息的黑色流光,投向石碑顶端的晶石!同时,她体内那原本缓慢侵蚀的晶化死气,也如同受到了召唤,蠢蠢欲动,似乎要被剥离出去!
“呃啊——!”
昏迷中的云烬雪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这种剥离,并非治愈,更像是两种同源力量的强行拉扯与吞噬!她的身体成了战场,新生的烬火与顽固的晶化死气在被抽取的过程中激烈冲突,带来比之前更加剧烈的痛苦!
鬼手脸色大变,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那晶石散发出的无形力场推开,根本无法靠近!
眼看云烬雪的气息在痛苦中再次急剧衰落,那龟裂的左臂甚至有彻底崩碎的趋势——
突然,她一直紧握的、未被晶化的右手,无意识地松开了。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掌心的一样东西,滚落出来。
那是一块不规则的石板碎片,边缘粗糙,表面刻着残破的古文。
正是她从幻海蜃楼中抢到的那块,刻有“……牧天…囚笼…飞升…墟……”的归墟石板碎片!
这碎片滚落在地,其上的残文似乎与石碑本身产生了某种共鸣!石碑微微震颤,那顶端晶石的吸力骤然一缓!
而滚落的碎片,好巧不巧,正停在石碑的基座旁。基座之上,靠近地面的位置,赫然有一处不起眼的、与那碎片形状几乎完全吻合的凹陷!
仿佛冥冥中自有定数!
鬼手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犹豫,强顶着那残余的吸力,一个箭步冲上前,抓起那块石板碎片,对着基座上的凹陷,狠狠按了下去!
严丝合缝!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整座石碑猛地一震!顶端那晶石爆发出的吸力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柔和而苍茫的光芒,从石碑基座开始向上蔓延,迅速覆盖了整个碑身!
石碑顶端那块晶石,裂纹中流转的星沙微光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它不再试图抽取云烬雪的力量,反而散发出一股温和而精纯的、带着寂灭与新生双重意境的能量波动,如同涓涓细流,缓缓笼罩向痛苦颤抖的云烬雪。
在这股能量的浸润下,云烬雪左臂龟裂的裂纹不再扩大,其中挣扎的烬火星光稳定下来,并与那晶化死气开始了一种奇异的、缓慢的融合与蜕变。她脸上的痛苦神色逐渐平复,气息虽然依旧微弱,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韧性。
与此同时,石碑光滑的碑面上,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开始浮现出一个个由光芒构成的、古老而玄奥的文字与图案!这些文字并非现今流传的任何一种,却蕴含着直指大道本源的信息,直接映入在场所有尚有意识(或潜意识)者的识海!
鬼手看不懂那些文字,却能模糊地感知到其中蕴含的片段信息:
“……逆命之碑……”
“……寂灭晶核……”
“……囚笼之钥……散落……”
“……牧者之敌……归墟之望……”
“……以逆罪之血……燃烬火……照天墟……”
信息庞杂破碎,却如同惊雷,在鬼手和意识稍有恢复的文先生脑海中炸响!
这石碑,名为“逆命之碑”!顶端那晶石,是“寂灭晶核”!它们是远古“逆命者”——那些反抗“牧者”的存在——留下的遗泽与传承之地!是隐藏在“囚笼”之内,用于培养“破笼之钥”的……安全屋与试炼场!
云烬雪身上的晶化,并非单纯的诅咒,而是“逆罪”之力的显化,是承载“寂灭晶核”力量的容器与考验!那归墟石板碎片,则是开启此地的钥匙之一!
而萧悬……他胸口的归墟石板,他“孤鸿”的代号,他对抗的诅咒与宿命……他似乎,早已与这“逆命”之路,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光芒渐渐收敛,石碑恢复了古朴的模样,只是顶端那“寂灭晶核”不再黯淡,内部的星沙微光平稳流转,持续散发着那温和而精纯的能量,滋养着云烬雪。
石室内再次恢复了寂静,但与之前的死寂不同,此刻的寂静中,蕴含着一丝微弱的希望,以及……更加沉重宿命与责任。
鬼手看着在晶核能量滋养下气息逐渐平稳的云烬雪,又看了看依旧被诅咒缠绕的萧悬,最后目光落在浮现出古老信息的逆命之碑上。
绝地中的避难所,似乎也是另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残酷战场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