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海的蓝紫色荧光漫过脚面时,凤知微忽然顿住了。
她本是笑着去接落在掌心的流萤,可那点幽光触及皮肤的刹那,指腹突然泛起细密的冰纹。
像是有根看不见的针,正沿着血脉往识海深处扎——那是时间碎裂前特有的刺痛,与守时人·刻沙漏里最后一粒沙的崩解频率完全吻合。
阿夜。她转身,看见沧夜眉心也凝着霜色。
他本是要替她拢住被风掀起的衣摆,此刻指尖却悬在半空,望着她身后的方向。
那里,守时人·刻正站在流萤海的尽头。
他素白的衣袍已被冰纹爬满,连眼尾都结了冰晶,却仍在笑:恭喜两位,破了天命轮回。他的声音像碎玉相击,只是时间长河被你们撕出的裂缝......
会怎样?沧夜将凤知微护在身后,魔元在周身凝成屏障,却见守时人摇了摇头。
会怎样,而是已经怎样刻抬手,指尖接住一粒飘落的时间沙。
那沙粒在他掌心裂开,露出里面蜷缩的小九——她的身形比昨日又淡了三分,像片随时会被风吹散的雾。
第十世的执念,本不该在时间河里存活。小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姐姐,我要回忘川了......
凤知微心口一紧。
她记得初见小九时,那团光雾裹着第十世未竟的愿力撞进她识海,总爱趴在她肩头哼前世药庐外的童谣。
此刻她伸手去碰,指尖却直接穿了过去。
别怕。她蹲下来,与小九平视,等我把时间缝好,就去忘川接你。
缝不好的。忘川妪的声音从流萤雾里传来。
那老妇抱着半旧的竹篮,篮中飘着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有凤知微前世替沧夜疗伤时掉落的银针,有九世轮回里他替她挡劫时溅在她裙角的血,还有这一世他在流萤海边说一万年都好的眼神。
时间不是布,裂缝也不是线。忘川妪将一片染着药香的碎片放进凤知微掌心,你们破了天命,却也撕了时间的脸皮。
现在这天地,要讨代价了。
沧夜的魔剑突然嗡鸣。
他望着凤知微掌心的碎片,喉结动了动:什么代价?
悖论。守时人·刻的冰纹已爬至脖颈,当轮回被逆,当命数被改,当本应死去的人站在这里——他指向凤知微,时间会生成悖论领域,把所有不该存在的因果绞碎重铸。
凤知微忽然笑了。
她松开沧夜的手,走到守尸人面前。
冰纹爬上她的手腕时,她竟觉得亲切——像极了前世替人解寒毒时,寒气相持的灼烧感。
所以,悖论领域需要祭品。她不是询问,是陈述。
守时人眼底闪过赞许:聪明。
要稳住时间裂缝,要么让悖论领域吞噬所有,要么......
要么用同等分量的当祭品。凤知微接口,比如,一个本该死在第十世的人,却活过了天命。
沧夜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阿微,你在说什么?
她转头,望着他因恐惧而泛起紫芒的眼。
那抹紫芒里有千年的孤寂,有九世的悔恨,有这一世好不容易抓住的光。
她伸手抚过他眉峰,将他眼底的慌乱一点点抹平。
你每世都替我挡劫。她轻声说,第一世你替我挨了神殿的天罚剑,第二世替我受了妖界的蚀骨毒,第三世......她顿了顿,第三世你为了保我,亲手剜了自己的魔丹。
沧夜的呼吸一滞。
那些被他封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突然涌上来:第三世的凤知微是个哑女,在药庐里种满了他最爱的曼陀罗;他被神殿围杀时,她扑上来替他挡剑,他一怒之下屠了整座仙城,却被种下焚魂咒。
最后他跪在她床前,用魔丹渡她生机,自己却差点魂飞魄散。
所以这一世,凤知微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换我当祭品。
不行!沧夜的魔元不受控地爆发,流萤海的荧光被震得四散飞溅,我宁可被悖论撕碎,也不会让你......
阿夜,你听我说。她踮脚吻他唇角,像哄闹脾气的孩子,我的活典觉醒了,识海里有九世医毒的精魄。
时间要的是,可我的存在本就是最大的异常——十世轮回都没死透的命,活典觉醒后能逆生死的医道,还有......她摸出那枚定情玉佩,你每世喂进我魂里的魔血。
玉佩上的二字突然泛起血光。
那是九世魔血与十世执念的共鸣,连忘川妪篮中的记忆碎片都被引了过来,在两人周围旋成金色旋涡。
看到了吗?凤知微指向旋涡中心,这些碎片里,有我替你治过的伤,解过的毒,扎过的针。
它们早把我的命和你的命,缝成了同一张皮。她的声音突然坚定如铁,所以悖论要吞,就一起吞;要祭,就一起祭。
但如果只能选一个......
她猛地推开沧夜。
魔剑的嗡鸣戛然而止。
沧夜望着她被时间冰纹爬满的手背,突然想起九世前的初遇——那时她也是这样,明明自己快撑不住了,还要把最后一颗解药塞进他嘴里。
阿微!他扑过去要抱她,却被一道金色屏障挡住。
那是活典觉醒的力量,是九世医道凝聚的护罩,连魔尊的魔元都破不开。
听我说!凤知微的眼尾渗出金血,那是活典强行运转的代价,悖论领域需要的是主动献祭,不是被动吞噬。
我现在走进去,用活典当针线,把时间裂缝缝上......
你会死!沧夜的声音在发抖。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力量如此无用。
他能屠仙城,能碎天命碑,却护不住怀里这个总爱歪头笑的小医女。
不会的。凤知微笑得像从前替他扎针时那样狡黠,你忘了吗?
我是神医,最会给自己留后手。她摊开掌心,里面躺着半朵金莲花——正是之前用来解他焚魂咒的那朵,这是九世医毒的精魄,现在它是钥匙,能开悖论领域的门。
阿微......
沧夜!她厉声唤他的名,你说过要背我看一万年流萤。
现在我要你答应我,等我缝好时间,你就背我去最高的山巅,看日出。
沧夜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十世前的那个雪夜。
那时他还是个被神殿追杀的小魔修,浑身是伤地撞进她的药庐。
她举着药杵站在他面前,说:我这药庐,只救两种人——快死的,和敢把天捅个窟窿的。
他说,我等你。
凤知微笑了。
她转身走向流萤海深处,冰纹已爬满她的双腿,却在触及金莲花的刹那,开出金色的花。
小九,替我跟忘川婆婆说声谢谢。她轻声道。
肩头的光雾轻轻一颤,消散前哼了半句前世的童谣。
守时人,她回头,麻烦你帮我数着时间。
我缝得慢,可别让阿夜等急了。
守时人·刻的冰纹终于漫过双眼。
他最后一次转动沙漏,时间沙化作金色的雨,落向凤知微的方向:我数到第一万次流萤起时,你若没回来......
不会的。凤知微走进金色旋涡。
悖论领域的光门在她身后开启,像朵巨大的曼陀罗,因为这一次,是我要背天而行。
沧夜望着她的身影被光门吞没。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时间沙,发现每粒沙里都映着她的脸——第一世的医女,第二世的毒师,第三世的哑女,直到这一世的白发小医女。
阿微,他对着光门轻声说,我在最高的山巅等你。
流萤海的荧光突然大盛。
蓝紫色的光雾里,忘川妪的竹篮轻轻晃动,一片记忆碎片飘了出来——那是这一世凤知微恢复黑发时,仰头对他笑的模样。
该走了。忘川妪抱起竹篮,悖论领域的时间流速不同,你现在去山巅,刚好能赶上日出。
沧夜抱起那片记忆碎片,转身走向山巅。
他的脚步很慢,却很稳,像在丈量与她重逢的每一寸时光。
远处,悖论领域的光门深处,传来清越的药杵声。
那是凤知微在缝补时间。
这一次,不是他替她挡劫,是她替他背天。
而他们都知道——
敢把天捅个窟窿的人,从来都能,把天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