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知微是被烫醒的。
不是悖论领域里天规锁链的灼痛,不是活典耗尽时灵魂撕裂的锐痛,是一片滚烫的温度,从掌心漫进骨髓。
她恍惚想起前世在药庐炼丹,不小心触到刚开炉的丹鼎,师父急得直拍她手——可此刻这温度更沉,像淬了千年熔岩的魔火,裹着她即将消散的魂丝,固执地往她识海里钻。
阿微。
有人在喊她。
声音像被揉碎的星子,带着裂痕,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凤知微睫毛颤了颤,空白的识海里突然炸开一抹红——是沧夜的眼尾,在晨雾里泛着血色,像她前世在极北之地见过的雪后红枫。
她想应,喉咙却发不出声。
只能顺着那温度去寻,这才惊觉自己的魂体正浮在半空中,下方是具几乎透明的躯体,皮肤下流转着幽蓝的魔纹,腕间缠着断缘剑的剑穗。
而抱着这躯体的人,白发被血雾浸透,指尖深深掐进石缝里,指节泛着死白,却仍将她的残躯护在胸口,像护着最后一簇将熄的火。
别怕。沧夜的声音在颤抖,他仰起头,凤知微这才看清他双眼——原本漆黑的瞳孔里翻涌着暗红劫火,眼尾的魔纹裂成蛛网,每说一个字,便有血珠顺着纹路渗出来,我逆了命劫环,断缘剑认主了。
现在...现在连时间都伤不了你。
他的唇覆在她额头上。
凤知微的魂体被这触碰激得轻颤,终于有零星记忆涌进来:山巅的风,他怀里的温度,还有他说我背你看日出时,睫毛扫过她耳尖的痒。
原来她消散前听见的脚步声,是他踩着碎星赶来的声音;原来那滴未落的泪,早顺着她的鬓角,烧穿了她残躯的衣襟。
沧夜突然低唤。
凤知微这才注意到,虚空中浮着道半透明的身影——是影中人。
他一贯的玄色斗篷不见了,露出与沧夜如出一辙的眉眼,只是眼底少了冷硬,多了几分温柔。
他抬手按在沧夜后颈,一缕黑雾从他眉心飘出,融入沧夜识海:分魂归位。
九世守护,今日终了。
沧夜声音发哑。
影中人笑了笑,目光转向凤知微的魂体。
他伸出手,指尖掠过她发梢,像在触碰最珍贵的易碎品:她的愿火里缠着活典精魄,我替你护了九世。
现在...该你自己守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开始消散。
凤知微突然想起,每次她陷入危机时,总有道黑影替她挡刀;每次她深夜调配毒药,案角总会多出盏避毒灯;甚至前世在神医谷被背叛时,那抹黑影曾替她挡过致命一剑——原来都是他,都是沧夜分出的魂。
影...她想喊,可魂体太轻,声音散在风里。
影中人却似听见了。
他消散前最后一个动作,是替她理了理魂体的发。
那动作与沧夜如出一辙,像在说:看,我替你守了她九世,现在换你。
风突然变暖了。
一团暖黄的光茧从时间碎片里滚出来,停在凤知微魂体脚边。
光茧表面浮着细碎的金纹,轻轻颤动着,像在打招呼。
凤知微刚伸出手,光茧便地裂开,露出里面巴掌大的婴孩——粉雕玉琢,眼尾竟有与沧夜相似的红痣,正举着肉乎乎的小手要她抱。
这是...她愣住。
愿火凝的灵胎。沧夜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她残躯的发顶,你缝补时间裂缝时,千万人的偏要活着聚成了愿火。
这孩子...是他们托你护的希望。
婴孩突然咯咯笑起来,扑进凤知微魂体的怀里。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魂丝正随着婴孩的触碰一点点凝实——原来这小生命,是来替她续魂的。
阿微,你看。沧夜抬起手,掌心躺着半枚沙漏。
沙粒是金红的,每一粒都刻着她的名字,守时人·刻说,时间裂缝补好了。
但他说...他喉结滚动,要留半枚沙漏做引,否则你会忘了我。
凤知微这才注意到,远处站着道冰纹覆脸的身影。
守时人·刻的法袍已裂开无数道缝,显然刚才的时间之战让他伤得不轻。
他将半枚沙漏轻轻放在石桌上,声音像冰棱相撞:天规崩了,时间要重写。
但总该...留些的凭证。
他看了眼光茧婴,又看了看沧夜怀里的残躯,最后将目光落在凤知微魂体上:你用千万人的活做祭品,他们便替你向时间求了情。
现在,你可以选——是入轮回,还是...
不轮回。沧夜打断他,将半枚沙漏按进自己心口,她的魂,我来养。
她的记忆,我来记。
凤知微的魂体突然一震。
她终于看清,沧夜胸口的魔纹里,正缠着半枚与石桌上相同的沙漏——原来他早做了选择,用魔尊之血养着时间引,用万年魔心记着她的一切。
阿夜...她轻声唤。
这一次,沧夜听见了。
他猛地抬头,血瞳里翻涌的劫火突然顿住。
他看见她的魂体正慢慢往下沉,眼尾金血未干,却弯成了他最熟悉的笑:原来...这次换你记我了。
换我。沧夜重复,喉间溢出低笑。
他低头吻她残躯的手背,吻过她腕间那道他亲手刻的魔纹,记你一辈子,两辈子,一万辈子。
光茧婴突然举起小手,拍向沧夜的脸。
他愣了愣,伸手接住,小娃娃便拽着他的白发往凤知微残躯上带。
沧夜低笑,依言将两人的额抵在一起——魂体的她,残躯的她,还有抱着她们的他,在晨光里融成一团暖雾。
日出要来了。凤知微说。
这次她的声音不再散在风里。
因为沧夜的魔血正顺着他们相触的额头涌进她魂体,因为光茧婴的愿火正裹着她的魂丝生长,因为石桌上的半枚沙漏开始转动,金红沙粒落进她识海,串起九世记忆:药庐的药香,山巅的流萤,他每次等她时发白的指尖,还有他说我背你看日出时,耳尖的红。
沧夜将她残躯抱得更紧,我背你看。
第一缕晨光刺破血云时,凤知微的魂体终于与残躯重合。
她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她手背上——是沧夜的泪。
原来活着的人,连眼泪都是烫的,烫得她想笑,烫得她想吻去他眼尾的血。
阿夜。她抬手,抚上他染血的眉骨,以后...换我赖着你。
沧夜的呼吸一滞。
他低头吻她,带着劫火的温度,带着万年的执念,带着终于能说出口的、藏了九世的话:
光茧婴在两人中间咯咯笑,守时人·刻的身影彻底消散前,将半枚沙漏抛向空中。
金红沙粒落进晨光里,变成漫天流萤——那是他们的一万年,是千万人的活,是天规崩后,新的秩序里,最动人的。
(终章·本卷完)
——下卷预告——
流萤落尽处,光茧婴开口喊阿爹阿娘;
半枚沙漏里,藏着神殿老怪物的最后反扑;
而凤知微摸着腕间新凝的魔纹,突然挑眉:阿夜,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去神殿,讨讨当年的债?
沧夜将她圈进怀里,魔火在眼底翻涌成温柔的旋涡:好。
我替你拆了那破神殿。
——这次,换他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