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马车前,她目光阴沉地瞥向临溪阁的方向,赵嬷嬷对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示意那碗“特别”准备的参汤已经送了过去。郑瑛莲心下稍安,却又因这即将付诸行动的恶毒而指尖发冷,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独自一人钻入了马车车厢——原本该同去的侄女楚云舒,一早便“恰好”突然发起了高热,卧床不起,自然无法前往。
车厢摇晃着向皇城驶去。郑瑛莲独自坐在车内,只觉得这路程前所未有的漫长和煎熬。
长春宫。
宫檐高耸,琉璃瓦在晨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殿宇森严,空气仿佛都比宫外凝滞几分,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郑瑛莲在内侍的引导下,垂首屏息,步履恭谨地走入殿内。一股浓郁的、甜腻中带着一丝凛冽的冷香扑面而来,让她心头更是发紧。
贵妃娘娘并未坐在正殿主位,而是斜倚在东暖阁的软榻上,一身绯色宫装,云鬓花颜,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冷得让人不敢直视。她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一串碧玉念珠,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民妇郑氏,叩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金安。”郑瑛莲依礼跪拜,刻意强调了“民妇”二字,以示谦卑,声音在空旷的殿阁里显得有些微弱。
良久,上头都没有声音。只有那念珠偶尔相碰的清脆微响,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每一声都像敲在郑瑛莲的心尖上。
就在她膝盖开始发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时,贵妃才慵懒地开了口,声音如珠玉落地,却冰凉刺骨:
“抬起头来。”
郑瑛莲依言微微抬头,但仍不敢直视凤颜。
贵妃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武宁侯府……”贵妃轻轻重复了一句,尾音拖长,意味不明:“真是好规矩。一个二房夫人,也能代表侯府入宫觐见了?侯夫人病逝多年,这府里竟是连个能撑场面的正经主子都没了么?”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郑瑛莲脸上。她最忌讳的就是自己并非侯府正经女主人的身份,此刻被贵妃当面点出,顿时面红耳赤,羞愤交加。
“娘娘恕罪!实在是……府中大小姐云舒突发高热,无法起身,民妇……民妇不得已才……”她慌忙解释,声音越发卑微。
“呵,”贵妃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本宫是什么意思,你心里当真不清楚?白沐庭那个狗奴才,胆大包天,竟敢将江南织造局进上的云锦私自截留,以次充好。本宫倒是好奇,那般流光溢彩的料子,最后是穿在了谁的身上?又或是,换成了黄白之物,流进了谁的口袋?”
郑瑛莲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白沐庭竟是因为这个出事!那批云锦……那批云锦的确通过她的手,暗中变卖,所得银钱大半输送回了白沐庭手里!
“娘娘明鉴!”她以头触地,声音发颤,“民妇……民妇久居内宅,对外间事务一概不知,更不敢与白公公之事有丝毫牵连!侯府现下虽已没落,却也断不敢贪图宫中之物!此事定是那奴才一人所为,他如今落难,便胡乱攀咬,构陷侯府,请娘娘明察!”
她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将所有罪责都推给已然失势的白沐庭。
贵妃冷眼看着她匍匐在地的身影,指尖的念珠停住了。
“哦?一概不知?”她语气平淡,却更令人胆寒,“那你告诉本宫,为何陛下会疑心本宫宫中用度奢靡,甚至牵连前朝?若非你们这些外戚仗着宫中些许名头便行事张狂,岂会引来御史注意,让本宫也跟着惹上一身腥?”
这不是问罪,这是迁怒!是警告!贵妃是在告诉她,无论白沐庭做了什么,最终这笔账都会算到与白沐庭关系密切的她头上!
郑瑛莲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透了,伏在地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民妇……民妇万死……”
“万死?”贵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厉色:“你的命值几个钱?本宫今日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管好你们自己的人,捂紧你们的嘴!若再让本宫听到半点风言风语,或是牵连到长春宫……”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中的冰冷杀机,已让郑瑛莲如坠冰窟,抖若筛糠。
“滚出去。”贵妃厌烦地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什么碍眼的蚊蝇。
郑瑛莲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宫女的搀扶下,几乎是软着腿爬起来的。她不敢有丝毫停留,踉跄着退出了长春宫。
直到走出宫门,重新感受到外面的阳光,郑瑛莲才觉得自己重新喘过了气,但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贵妃的警告如同悬顶利剑,而楚洛书手中的把柄和那盆索命的兰花,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她必须尽快回府!必须确保那碗参汤已经起了作用!
她脚步虚浮地登上马车,声音嘶哑地对车夫下令:“快!快回府!”
马车疾驰起来。郑瑛莲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贵妃的羞辱、威胁和楚洛书似笑非笑的脸。
这场风暴,已然来临。而她,已被推到了风暴的最中心。
临溪阁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楚洛书并未动用那碗“加料”的参汤,只让楚枫悄悄处理了。
“少爷,二夫人从宫里出来了,瞧着脸色极差,马车正飞快往回赶。”楚枫低声禀报。
楚洛书正对窗临帖,闻言笔尖微微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染开一小团乌云。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看来,贵妃娘娘的‘款待’,很是热情。”
他放下笔,看向窗外:“楚枫,去将我那件月白色的直裰找出来,熨烫平整。”
楚枫低声应是,便下去了。
午后,御花园内百花争妍斗艳,香风馥郁,皇后娘娘的赏花宴设在澄瑞亭附近,衣香鬓影,皆是京中顶尖的勋贵宗妇与嫡出子女,一派锦绣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