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然眸色微沉，他自然知晓楚洛书意有所指，只是昨夜心思全在楚洛书身上，倒真没顾及那边的动静。
他沉默片刻，道：“左右翻不起大浪，待你身子好些，再去瞧瞧便是。”
“怕是等不到我身子好，那边就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楚洛书轻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昭和公主向来心高气傲，府中出了这等邪祟之事，定会闹得人尽皆知，届时皇室颜面无光，几位皇子怕是又要借机生事，倒是省了我们不少功夫。”
沈星然挑眉，看向楚洛书眼底的算计，便知他早已将一切看透。
他走到榻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看着楚洛书：“你早已知晓会有此事？”
“不过是听了些流言，大抵是自己的猜想罢了。”楚洛书抬眸看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萧嫣既然请了你过府，怎的不去搅一搅些浑水？”
沈星然低笑出声，还欲去摸他的脸，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待你痊愈，我们便去凑凑这热闹，看看这皇家的戏，究竟能唱到何种地步。”
楚洛书拍开他的手，眼底满是嫌弃，却没真的动气。
这时，门外传来月儿的声音，说是药煎好了。
沈星然起身去接，端着药碗回来时，还拿了块蜜饯。
药汁黑漆漆的，散发着浓重的苦涩气息，楚洛书皱了皱眉，面露抗拒。
沈星然舀起一勺，放在唇边仔细吹凉了，才递到他唇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却又藏着哄劝的意味：“喝了药才能好得快些。”
楚洛书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终究还是没再抗拒，张口喝了下去。
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中蔓延开来，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脸色更白了些。
沈星然见状，连忙将蜜饯递到他嘴边，甜意很快压下了苦涩，让他舒服了些。
一碗药喝完，楚洛书已是满脸不耐，沈星然放下碗，递过温水让他漱口，动作自然又娴熟，倒像是做过无数次一般。
楚洛书漱了口，靠在床头，看着沈星然收拾碗筷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质地，朝着他从未预料过的方向蜿蜒而去。
沈星然收拾好回来，见他怔怔地看着窗外，便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在想什么？”
楚洛书回过神，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在想，这天下之争，究竟值不值得。”
沈星然眸色沉了沉，沉默片刻，道：“于我而言，值得。不仅为了沉冤，更为了……能护想护之人，守想守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楚洛书身上，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与坚定：“往后，你便是我想护之人。”
楚洛书心头一颤，抬眸撞进他的眼眸，那里面的深情与坚毅，让他忽然失语。
他别过脸，声音低哑：“沈星然，你可知这话的分量。”
“自然知晓。”
沈星然伸手，轻轻将他揽入怀中，力道温柔却坚定，仿佛拥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从不轻易许诺，许了，便会做到。”
楚洛书靠在他坚实温暖的怀中，感受着他胸腔沉稳有力的震动，听着他清晰的心跳，如同擂鼓，声声叩击在他的心上。
长久以来的防备与疏离，在这一刻如同春冰遇暖，一点点瓦解、消融。
他闭上眼，伸手轻轻环住沈星然劲瘦的腰身，声音轻得似一声的叹息：“好，我信你。”
窗外难得的露出了一点阳光，微风拂过，送来满院馥郁的花香。
午后的阳光褪去了些许灼热，楚洛书的气色已然好转了许多，眉宇间的病容淡去，显露出几分往日的清隽。
沈星然瞧在眼里，心中稍安，便又精心换上一袭月白僧袍，外罩一件浅灰的袈裟，手持一串油润的菩提子，悄然潜回了那座平日里威严赫赫的昭和公主府。
他足尖轻点，如一片羽毛般落在府内，甫一踏入，一阵阵低沉而冗长的诵经声便如潮水般涌来，混杂着偶尔响起的、带着几分诡异腔调的咒文吟唱。
昨夜那撕裂夜空的凄厉惊叫声犹在耳畔回荡，沈星然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心下了然。
看来昨夜他走后，公主府也当真是热闹了一番啊！
他信步在公主府内闲庭信步，只见偌大的府邸竟已成了方外人士的临时道场。
几乎每个院落都可见到身披袈裟的和尚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口中念念有词，梵音阵阵。
还有身着八卦道袍的道士在一旁设下法坛，或挥舞桃木剑，或焚符念咒，香烟缭绕，法器叮当。
整个公主府内，诵经的嗡鸣、法器的脆响与道士们的低喝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光怪陆离、嘈杂不堪的驱邪盛景。
沈星然却恍若未闻，径自在莲花池畔的九曲游廊上寻了处临水的位置悠然伫立。
午后的风拂过池面，带来莲叶的清香，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不远处田田莲叶间，一朵粉白相间的并蒂莲开得正盛，花瓣舒展，亭亭玉立，在碧波映衬下宛如仙子凌波。
他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神情悲悯而超然，俨然一副勘破红尘、得道高僧的慈悲模样，仿佛眼前这番乱局不过是过眼云烟。
“寂空大师……！可算找到您了！真是让咱家好一番寻觅啊！”
就在这份刻意营造的宁静祥和中，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尖利刺耳、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打鸣般的声音，瞬间划破了满园的佛音道法，显得格外突兀聒噪。
沈星然缓缓侧首，只见一个面白无须、身着总管太监服饰的内侍，正迈着碎步，满脸堆笑却又带着几分急切地朝自己走来，腰弯得如同成熟的稻穗。
与此同时，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两架马车一前一后，以不同的姿态缓缓驶过。
前方一架马车通体漆黑，帷幔亦是低调的深青色，行驶时悄无声息，宛如暗夜中的幽灵。
后方一架则截然相反，车身雕梁画栋，饰金描银，连拉车的骏马都毛色油亮，气派非凡，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最终，这两架风格迥异的马车竟先后停驻在了武宁侯府气派的朱漆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