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裹紧了城西的废墟,便利店的暖黄色灯光却像一块融化的黄油,把门口的积雪都烘得微微发潮。秦绝还坐在台阶上,长刀已经擦得发亮,横放在膝盖上,刀身映着他眼底的暗纹 —— 不知看了多久,他连指尖都冻得发僵,却没起身回店里。
店里的动静很轻,阿远整理货架的 “哗啦” 声、白敛修理工具的 “叮当” 声,还有张大爷收拾医疗包的絮语声,混着暖空气从门缝里漏出来,拂过他的耳廓,却没让他挪动半分。他还是习惯这样,把自己放在 “外面”,像一头警惕的狼,哪怕知道里面是安全的,也不敢轻易踏入温暖的圈子。
直到一阵香味飘了出来。
不是压缩饼干的干硬味,也不是罐头的金属味,是带着酸甜的、温热的香气,像某种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突然撞开了他心里的某道缝。秦绝的鼻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慢慢转过去,看向便利店虚掩的门。
洛云锦正端着一个白瓷碗走出来,碗沿冒着薄薄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很快凝成细小的水珠。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外套,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一点番茄的红色 —— 显然是刚做完吃的,指尖还带着热意。
“刚在物资里翻到两罐番茄罐头,还有几个没坏的鸡蛋,想着煮碗面。” 她走到台阶前,脚步放得很轻,像怕惊到什么,“你在外面坐了挺久,应该没吃晚饭,趁热吧。”
白瓷碗被轻轻放在秦绝面前的台阶上,热气裹着更浓的香味扑过来。秦绝垂眸看去,碗里的面条浸在浅红色的汤汁里,卧着两片金黄的煎蛋,番茄被煮得软烂,红色的果肉散在汤里,连葱花都撒得匀匀的 —— 不是末世里常见的速食面,是要花时间慢慢煮的、带着烟火气的家常面。
他的手指蜷了蜷,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这碗面太像了,像极了母亲以前在厨房里煮的那碗。那时候还没有末世,厨房里有亮堂堂的灯,母亲系着碎花围裙,番茄在锅里 “滋滋” 地响,煎蛋的香味能飘满整个屋子。他放学回家,总能看到这样一碗面放在桌上,母亲会说 “小绝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可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这种味道。
“怎么不吃?” 洛云锦蹲在他身边,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去碰他的刀,也没催他,只是看着那碗面,“我尝了一口,盐放得不多,应该合你口味。”
秦绝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他盯着碗里的番茄,红色的果肉在灯光下泛着光泽,像极了母亲切的那瓣。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要伸出手,却又猛地顿住 ——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 “软” 的东西了,末世里的食物只有能果腹、能扛饿的,这种带着温度和心意的吃食,对他来说太奢侈,也太危险。
危险到让他害怕,害怕这片刻的温暖是假的,害怕醒来还是在堆满尸体的废墟里,害怕母亲的笑容只是幻影。
“阿远刚才还吵着要吃,我没给他多煮。” 洛云锦像是没看出他的紧绷,又轻声说,“他说我煮的面比罐头好吃,你试试?要是觉得淡,店里还有酱油。”
她的声音很软,没有催促,也没有期待,只是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像母亲以前那样,不会逼他吃,只是把面放在那里,等着他自己拿起筷子。
秦绝的指尖终于碰到了碗沿,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散了一点冰冷的僵硬。他慢慢拿起放在碗边的竹筷,筷子是便利店以前的存货,竹纹里还带着点旧意,握在手里很踏实。
他夹起一根面条,面条裹着浅红色的汤汁,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他没立刻放进嘴里,而是放在鼻尖闻了闻 —— 酸甜的番茄香混着面的麦香,和记忆里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呼……” 他轻轻吹了吹,把面条送进嘴里。
面条煮得刚好,不软不硬,裹着番茄的汤汁,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带着温热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落在空荡荡的胃里。没有压缩饼干的干涩,也没有罐头的腥味,只有家常的、舒服的味道,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紧绷了三年的心脏。
他又夹起一块煎蛋,金黄的蛋皮咬开,里面的蛋黄还是半流心的,温热的蛋液裹着舌尖,香得让他眼眶微微发热。
洛云锦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蹲在旁边,看着他吃面。她能看到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能看到他夹面的手不再颤抖,能看到他低头时,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却遮不住他喉咙滚动的频率 —— 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每一口都很认真。
店里的声音还在继续,阿远偶尔探头出来问 “洛姐,我的面呢”,被白敛拽了回去,小声说 “没你的份,给秦先生留的”。这些细碎的声响落在秦绝耳朵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遥远,反而像家里的背景音,吵吵闹闹的,却很安心。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连汤汁都被秦绝喝得干干净净。白瓷碗里只剩下一点葱花,和煎蛋的碎渣。他放下筷子,指尖还残留着碗沿的温度,胃里暖暖的,连肩膀的伤口都好像不那么疼了。
他抬起头,看向洛云锦。夜色里,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店里的灯光,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片平和的温柔。
“谢谢。” 秦绝的声音很轻,比刚才说 “不用” 时更哑,却多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 不是礼貌的客气,是真的被触动后的感激。
洛云锦笑了笑,站起身,伸手去拿空碗:“不用谢,一碗面而已。要是还想吃,明天我再煮。”
她的手指碰到碗沿时,秦绝的手指也动了一下,像是想按住碗,又很快收了回去。他看着洛云锦端着空碗走进店里,暖黄色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雪地上,像一道温柔的印记。
秦绝重新看向自己的手,指尖还留着竹筷的温度,和番茄的酸甜味。他低头,看着膝盖上的长刀,刀身映着他的脸,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反而有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柔和。
原来,他还没忘了这种味道。原来,温暖不是假的。原来,在这片废墟里,还有人会为他煮一碗热乎的番茄鸡蛋面。
风还在吹,却好像没那么冷了。秦绝把长刀收进刀鞘,慢慢站起身,朝着便利店的门走去 —— 这一次,他没有站在外面,而是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走进了那片暖黄色的灯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