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碗里的热气还没散尽,浅红色的汤汁裹着面条,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秦绝的目光落在碗里那片煎蛋上 —— 边缘煎得微微发脆,金黄的蛋液裹着一点番茄的红,像极了母亲当年给他做的样子。他的手指悬在竹筷上方,指尖微微发颤,连呼吸都放轻了,仿佛眼前不是一碗面,而是一件一碰就会碎的珍宝。
“以前我妈煮面,也喜欢把蛋煎成这样。”
这句话没经过大脑,就从秦绝嘴里飘了出来。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风吹过生锈的铁管。说完他自己都愣了 —— 他已经三年没跟人提起过母亲,没说起过末世前的事,那些回忆像被他锁在心底最深的地方,连自己都不敢轻易触碰。
洛云锦蹲在他身边,没接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她能看到秦绝眼底的冰层正在融化,原本冷得像寒潭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碗里的热气,泛着细碎的光,像落了星星。
秦绝的思绪已经飘回了末世前的那个小厨房。那时候的厨房有亮堂堂的白炽灯,橱柜上摆着母亲腌的酸豆角,灶台边放着他最喜欢的蓝色瓷碗。每天放学回家,他总能闻到番茄煎蛋的香味 —— 母亲会提前把番茄切成小块,在锅里炒到软烂出汁,再加水煮面;煎蛋时会多放一点油,把边缘煎得脆生生的,因为他说 “这样吃着香”。
“小绝快洗手,面要凉了。” 母亲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带着笑意,“今天特意多放了番茄,你上次说不够酸。”
他那时候总嫌母亲啰嗦,放下书包就往餐桌跑,筷子一夹就是一大口,面条沾着番茄汁,混着脆边的煎蛋,吃得满嘴都是。母亲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笑,手里还拿着纸巾,随时准备给他擦嘴角的汤汁。
可这些画面,在末世爆发那天,碎得像玻璃一样。
那天他放学回家,没闻到熟悉的香味,只有楼道里的尖叫声和血腥味。他跑回家,看到门开着,客厅里一片狼藉,母亲倒在厨房门口,手里还攥着那把蓝色的瓷碗 —— 碗碎了,番茄和面条撒了一地,沾着暗红的血。
后来他在通风管里躲了三天,听着外面丧尸的嘶吼,听着屠夫的狂笑,听着那些人被撕碎的声音。他把母亲的碎瓷片藏在怀里,饿了就啃墙缝里的干土,冷了就蜷缩成一团,唯一的念头就是 “活下去,报仇”。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吃过番茄鸡蛋面,甚至连番茄的味道都不敢闻 —— 那味道太像家了,像母亲的笑容,像厨房里的灯光,一想起来,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面要凉了。” 洛云锦的声音轻轻传来,像一片羽毛,拂过秦绝紧绷的神经,“凉了番茄的酸味就淡了,不好吃了。”
这句话像一道开关,瞬间把秦绝拉回了现实。他低头看着碗里的面,热气还在飘,番茄的酸甜味裹着暖空气,钻进他的鼻腔。他终于拿起竹筷,夹起一小根面条,放在嘴边吹了吹 —— 动作很轻,像怕碰坏了什么,跟他平时挥刀斩敌的狠厉判若两人。
面条进嘴的瞬间,秦绝的身体猛地一僵。
是那个味道。
番茄的酸甜刚好,不浓不淡;面条煮得软而不烂,裹着汤汁的鲜香;煎蛋的脆边咬下去 “咯吱” 一声,里面的蛋黄还是半流心的,温热的蛋液在舌尖散开,混着番茄的味道,像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又从胃里漫到心里。
跟母亲煮的,一模一样。
他的眼睛瞬间就热了。
秦绝低下头,把脸埋在碗沿的阴影里,不让洛云锦看到他的表情。他继续夹着面条,一根一根地吃,动作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细,像是要把这味道刻进骨子里。眼泪没掉下来,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冰凉的,跟嘴里的暖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看着他吃面,总说 “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想起母亲会把碗里的番茄都挑给他,说 “我不爱吃酸的”;想起他最后一次吃母亲煮的面,还抱怨 “今天的蛋煎得太老了”—— 早知道那是最后一碗,他一定会慢慢吃,一定会跟母亲说 “很好吃”。
“还要加番茄吗?” 洛云锦的声音又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我那边还有一罐,煮在面里刚好。”
秦绝的筷子顿了顿,喉结滚了很久,才发出一个沙哑的 “嗯”。声音很轻,却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依赖 —— 像小时候跟母亲说 “还要一碗” 一样。
洛云锦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回了店里。很快,她端着一小碗煮好的番茄过来,里面的番茄被煮得更软烂,红色的果肉散在汤汁里。她把番茄倒进秦绝的碗里,动作很轻,没溅出一点汤汁。
“再加点葱花吗?” 她问。
秦绝抬起头,眼底的红还没退去,却敢看着她的眼睛了。他点了点头,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一点:“嗯,跟以前一样。”
洛云锦拿起旁边的小碟,撒了点葱花在碗里。绿色的葱花落在红汤里,像春天的草芽,落在了秦绝荒芜了三年的心里。
秦绝继续吃面,这一次,他吃得比刚才快了一点,却还是很认真。碗里的面条越来越少,汤汁也渐渐见了底,他却没停下,把最后一点番茄和葱花都舀进嘴里,连沾在碗沿的汤汁都用筷子刮干净了。
吃完面,他把碗轻轻放在台阶上,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远处的雪山。夜色很深,雪山的轮廓在黑暗里若隐若现,像他曾经以为永远走不出来的绝望。可现在,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暖暖的,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回忆,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这是…… 家的味道。”
秦绝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像终于解开了心里的一个结。他转过头,看着洛云锦,眼睛里没有了冰冷,没有了警惕,只有一片坦诚的柔软 —— 那是被 “家的味道” 唤醒的、属于 “人” 的温度。
洛云锦看着他,笑了笑。暖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像母亲当年的笑容,温柔又安心。她没说话,只是把空碗收起来,轻声说:“以后想吃,随时跟我说。”
秦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靠在便利店的门板上,看着店里漏出来的灯光,看着洛云锦走进店里的背影,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 “踏实” 的感觉。
原来家的味道,从来都不是某一种食物的味道。是有人记得你喜欢的口味,是有人愿意为你花时间煮一碗面,是有人在你身后,给你留一盏灯,留一碗热乎的吃食。
原来在这片废墟里,他还能找到 “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