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皇帝思念起圆明园的景致,遂以排遣苦思为由,起驾往圆明园去。
为求清净,同行的嫔妃只带了青樱、意欢与近来得宠的玫妃。玫妃自上次在皇帝跟前闹了一场后,皇帝心疼女儿,果然常去看望她们母女,一时间永和宫风头无两。因此这次圆明园之行,皇帝也带上了玫妃和四公主。
皇帝既说思念孝贤皇后,自是要做一番怀念之态的,在住处上,便选了皇后曾住的天地一家春,青樱三人则被安排在天然图画。
住得近了,与玫妃的来往也多了。四公主是乾隆三年所生,如今也有十一岁了,其实玫妃容色并不算出众,只是个清秀小巧的女子,四公主也不如何姝丽,但她与皇帝是很相像的。
做父亲的,对于类己的孩子总是格外疼些。也因此四公主比起她的姐姐和敬公主来,更多几分娇气,总爱依在玫妃的身边撒娇。
这日三人坐在一处闲聊,四公主照例在旁,挽着玫妃的臂弯,等她给自己剥松子吃。
意欢摇着扇子道:“这几日和敬公主进园来了,皇上安排她住在长春仙馆,当真是疼爱。”
青樱手上挑着香炉里缓缓燃着的薄荷清脑香,幽幽道:“长春仙馆是先帝赐给皇上的居所,得名于皇上的雅号:长春居士。皇上登基之后,巡幸圆明园时总是空置此地,如今总算有人住进去了。”
玫妃将手里剥好的松子放在四公主手上,那绢子擦了擦手上残余的瓤皮,道:“谁让人家是嫡公主呢!不过,嫔妾可不在乎这些,不过一个住处而已。”
青樱轻轻笑道:“你这个脾气,皇上的一言一行都有其道理。你也算是宫中的老人儿了,还能不知道这个?不过是皇上追思孝贤皇后,因而想起了这个孝贤皇后唯一留下的孩子,有意加恩罢了。”
四公主安静地吃着松子,时不时喂给玫妃一个,闻言轻声道:“儿臣去见了三姐,三姐瘦了些呢。”
玫妃转过去看她:“孝贤皇后走了,你三姐思念皇额娘,所以才瘦了。你见了她不要提皇额娘的事,多问问她宫外的日子。”
四公主露出一个骄傲的笑:“哪还用额娘说呢,儿臣自己就想到了,只问了三姐外头的吃食跟宫里比怎么样。三姐说她府里有个厨子做得一手好糕点,是浙江一带的口味,下次就带给儿臣尝尝呢!”
青樱暗自点头,和敬公主的性子比起前世沉稳多了。她的公主府与和亲王府比邻而居,和宗室自是常有来往,更经常入宫向皇帝请安。因此额驸也不敢放肆,专心守着和敬公主过日子,并没闹出什么夫妻不和的事来,算是遂了孝贤皇后的愿。
然而和敬公主此次入圆明园,只怕并非尽孝这么简单。她向来是不喜欢这些庶出的弟弟妹妹们的,此番入园,不仅常与四公主来往,还送了园中的阿哥们许多别致的礼物,青樱三人更是不曾落下,也分别收到了几样新奇的首饰衣料。
青樱与意欢对视一眼,和敬公主转了性子,只盼不要是什么坏事才好。
又过了几日,青樱午睡起身,照常往天地一家春请安。皇帝并没住在孝贤皇后日常起居的西暖阁里,而是在往日迎接圣驾的东暖阁下榻。
青樱在小太监的指引下入内时,皇帝正坐在廊下与和敬公主对弈,一旁伺候的宫人捧着香炉、拂尘等在侧侍奉。
见青樱来了,皇帝只点点头,吩咐她坐了,又转头专注在棋局上。进忠便在皇帝身边放了个绣凳,青樱也不客气,当即坐下看二人下棋。
观棋不语,青樱目光落在棋盘上,推算着她来之前的行棋。和敬公主执白先行,在青樱来的功夫里,已轻落了一子,围杀了皇帝三子。
这一手下得极妙,青樱忍不住去看和敬公主,正巧与她对视一眼,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笑意,复将眼神移回棋盘上。
一番你来我往,结束时已近黄昏,天色微微泛蓝,正是将暗又明之时。
皇帝随手将棋子投在篓中,展了展久坐僵硬的腰,接过青樱捧来的茶,一口气喝了半盏:“璟瑟这几日大有长进,今日朕只赢了一子,说不定明日便要输给你了。”
和敬公主笑吟吟道:“都是皇阿玛教得好。从前性子浮躁,师傅虽教了下棋,儿臣却听不进去。如今年纪渐长,才觉出棋道的精妙之处。”
皇帝颔首道:“不错,你天资不差,能静下心来研学,自是进步神速。不过这些都是消遣,还是要以女子的贞静为主,不可因此冷落了额驸。”
和敬公主眼色一暗,复又带着小儿女的娇态道:“儿臣受教了。现下在圆明园里,额驸又不在身边,儿臣刚得趣,正是手痒的时候,皇阿玛就容儿臣‘废寝忘食’吧。”
皇帝爽朗地笑了两声,指着青樱道:“便是朕能陪你再下一局,你贞娘娘只怕也饿了,还是改日再下吧。贞贵妃棋艺亦十分精湛,你可与她切磋一二。”
和敬公主对青樱很是尊敬,行了一礼道:“自皇额娘仙逝,儿臣一直未曾谢过贞娘娘为皇额娘主持丧仪的辛苦。璟瑟今日在此谢过了。”
皇帝闻言亦露出几分感伤之色:“孝贤皇后在世时,与贞贵妃也算和睦。丧仪一切合规体面,你是该向贞贵妃道一声谢。”
“是。”提起亡母,和敬公主脸上是深切的伤痛,“只是那些举哀不够悲痛的人实在可恶,儿臣只恨……”
睨了眼皇帝略显阴翳的神色,青樱打起了圆场:“公主快别提了,皇上好容易稍减伤痛,不再因前朝不敬国母之臣生气,公主再提起,岂不是刺皇上的心?”
又对皇上道:“公主如此孝顺,难免耿耿于怀,倒是与皇上父女一心呢。”
和敬公主看了青樱一眼,顺着她的话说:“是儿臣着相了。儿臣相信皇阿玛,定会为皇额娘出气的。”
皇帝没有多说,“嗯”了一声便往摆膳的西暖阁走去。青樱落在他身后,仿佛不曾注意到和敬公主一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