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克船长的反应,印证了最坏的猜想。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双深褐色的、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恐惧。他像是被拖回了某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嘴唇颤抖着,几次试图发声,却只吐出破碎的气音。
“你……你们怎么知道……”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那‘黑暗’……那‘心跳’……”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铁颚的问题本身带着某种污染。他的后背撞在冰冷、布满幽蓝苔藓的舱壁上,激起一小片能量的涟漪,那搏动的幽光映在他惨白的脸上,更添几分诡异。
“它就在那里……”格雷克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梦魇般的呓语质感,“在星图的边缘,导航仪失效的深渊……我们不是‘看’到它的,更像是……它主动让我们‘感知’到它的存在。”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主观察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星海,但手指却明确地指向某个特定的、空无一物的方向。
“一个……‘空洞’。”他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不是没有星星那么简单,是连空间本身都仿佛‘不存在’的地方。它吞噬一切……光线、信号、甚至……希望。我们的传感器在指向它的时候,读数直接归零,不是受到干扰,是彻底的‘无’。”
林薇感到胸口的共鸣石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肖飞的意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荡漾开强烈的警示与……某种奇异的共鸣。
“描述它……格雷克……” 肖飞的意念透过林薇催促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细节!”
格雷克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靠近那片‘空洞’时……不,甚至在很远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出现了。不是声音,是一种……震动。从骨头缝里,从灵魂深处传来的震动。缓慢、沉重、冰冷……像是一颗沉睡在宇宙坟墓里的、巨大无比的心脏在搏动。”
“咚……”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的描述,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震动感,突兀地出现在所有人的感知底层。它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作用于神经,作用于意识深处。低沉、缓慢,带着一种漠视一切生命与秩序的、古老的韵律。
铁颚的眉头死死拧紧。礁石握紧了手中的工具,指节泛白。林薇更是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但那“心跳”却仿佛来自颅内,无法阻挡。
格雷克船长脸上血色尽失,几乎是尖叫起来:“对!就是它!就是这个!它……它又出现了!每次它变得清晰……船上的‘低语’就会加重……就会有人……”
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舰桥上那些凝固的疯狂雕塑,意思不言而喻。
“那个‘空洞’,”铁颚的声音依旧稳定,强行将话题拉回现实威胁,“它在移动?还是固定?”
“它……它在‘呼吸’!”格雷克语无伦次地比划着,“有时感觉近在咫尺,有时又仿佛远在天边!但它确实在……扩张!非常缓慢,但确实在变大!我们……我们就是被它‘呼’出来的‘气息’……或者说,是被它排斥出来的杂质,推到了这片星域!”
排斥出来的杂质……
这个说法让肖飞的意志产生了剧烈的波动。林薇感到共鸣石变得滚烫,一段急促的意念洪流涌入她的脑海:
“我明白了……‘遗忘星河’……这片星域本身,可能就是那个‘虚无之核’碎片影响的区域!它像是一个……宇宙的‘伤口’,不断渗出‘虚无’,吞噬一切,并将‘污染’排斥到周边!‘自由探寻者号’是被主动‘推’出来的,那‘琉璃庇护所’呢?我们呢?我们是恰好位于这片‘污染区’的边缘,还是……也是被‘排斥’或‘吸引’至此的?”
这个推论让林薇不寒而栗。如果整个“遗忘星河”都是一个巨大污染区,那么“琉璃庇护所”也并非绝对安全,它只是这个巨大坟墓里一个相对坚固的避难所?
“格雷克船长,”铁颚无视了那持续存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心跳”背景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关于那个‘空洞’,关于那个‘心跳’,你们有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记录?数据、影像,任何东西?”
格雷克绝望地摇了摇头:“尝试过……所有记录的设备,只要指向那个方向,要么数据乱码,要么存储单元直接物理损坏。我们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脑子里的记忆,而这记忆本身,也正在被‘低语’侵蚀……” 他痛苦地抱住了头。
就在这时——
“警报!” 博士的声音再次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焦急,“庇护所外部能量场检测到剧烈扰动!来源——那个方向!”他报出的坐标,与格雷克船长刚才所指,以及铁颚心中推测的“空洞”方位基本一致!
几乎同时,主观察窗外,那片原本静止的星海背景中,极远极深之处,空间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比周围太空更加深邃的“黑暗”,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短暂地显现了一刹那的轮廓。虽然只是一瞬,但那纯粹的、吞噬一切的“无”,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注视者的视网膜上。
伴随着那一闪而逝的“虚无之影”,底层感知中的那个沉重“心跳”,似乎也清晰了一分。
“咚……”
这一次,连铁颚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
舰桥内,那些覆盖在控制台和尸体上的幽蓝能量苔藓,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搏动的频率明显加快,发出的低沉嗡鸣也变得更加刺耳,其中夹杂的疯狂呓语似乎也清晰可辨了一些。
“它……它醒了?还是……它注意到我们了?”格雷克船长瘫软下去,背靠着舱壁,眼神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铁颚猛地转向林薇和礁石,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之前的冰冷被一种决绝的凝重取代。
“此地不宜久留。”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格雷克船长,带上你们还能行动的人,以及所有有价值的日志和数据(如果有的话),立刻转移到庇护所。这艘船,已经没救了。”
他不再去看那些凝固的疯狂雕塑,也不再理会那越来越清晰的、来自宇宙深渊的心跳。
“我们必须立刻回去,”他的目光扫过林薇和礁石,最终透过观察窗,望向那片隐藏着终极威胁的黑暗,“‘琉璃庇护所’可能不再是避难所,而是下一个战场。我们必须搞清楚,那个‘虚无之核’碎片,和这个‘心跳’,和‘吞噬者’,到底有什么关系!”
生存的优先级,瞬间提升到了对抗宇宙级恐怖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