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把手机放回口袋，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他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饭卡，顺手塞进西装内袋。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像是算准了节奏。
办公楼走廊渐渐热闹起来，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谈笑声。有人在讨论中午该吃啥，有人说食堂新上了川味鸡丁。陈东随着人流走向电梯，脸上没什么表情，也没加入任何对话。
到了一楼，他没急着进食堂，先去自助机刷了饭卡。队伍不长，轮到他时，机器“嘀”了一声，显示余额充足。他收好卡，这才端着托盘往里走。
窗口今天有红烧鱼块，他打了半份，又加了个青菜和一碗米饭。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离门口远，旁边是根立柱，遮住大半个身子。他低头吃饭，吃得慢，但每一口都咽得干净。
大约过了十分钟，张宇端着餐盘进来，左右看了看，最后选了陈东对面的位置坐下。
“哟，今儿这么巧？”张宇笑了笑，把筷子拆开。
“嗯，碰上就坐一块呗。”陈东也笑了一下，继续扒饭。
两人吃了几口，谁都没说话。直到张宇夹起一块土豆，才开口：“你前几天问的那个文渊文化的事，我后来查了下，确实没正式备案，连年检记录都没有。”
“哦？”陈东抬起头，“那这种公司是怎么运作的？”
“还能怎么着？”张宇压低声音，“挂靠呗。找个有资质的机构当壳，每年交点管理费，项目一来，钱走账也方便。有些单位内部人睁只眼闭只眼，图个省事。”
陈东点点头：“听说现在搞文化项目的不少，朋友想搭个名头，问我靠不靠谱。”
“这事儿水深。”张宇摇头，“真要做，得看挂靠方背地里有没有硬关系。不然出了事，第一个被甩出去的就是你。”
“也是。”陈东叹了口气，“我就说嘛，现在有些项目打着文化交流旗号走账，查起来都难溯源。”
话音刚落，张宇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
他看了陈东一眼，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陈东不动声色。
“没……没什么。”张宇低头喝汤，可眼神有点飘。
陈东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放下勺子，盯着碗里剩下的半口汤。
空气安静了几秒。
“其实……”张宇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你说这个，我想起去年有一份报告，没发出去。”
陈东抬眼。
“什么报告？”他问得自然，像只是随口好奇。
“反贪那边做的。”张宇用汤勺搅着碗底，“查汉东几个社团组织的资金流向，发现好几家名字听着正经，实际背后连着干部家属。材料做得挺全，连银行流水都调了。”
“然后呢？”
“然后就被叫停了。”张宇苦笑，“不仅没印发，电子档也被撤了，说是‘内容敏感，暂不公开’。原件封存在机要室，权限不够的根本碰不到。”
陈东眉头微皱：“能压住这种报告？谁批的？”
“不知道。”张宇摇头，“流程上是上级部门打回来的，具体哪一层，没人明说。反正后来这事就没人提了。”
陈东沉默片刻，像是在消化信息。
“听起来，还挺严重。”
“何止严重。”张宇冷笑一声，“你知道最离谱的是啥吗？那份报告里提到一个叫‘九霄文化联谊会’的组织，注册地在京郊，账户开在村镇信用社，收款人是个叫林志远的。结果你猜怎么着？这人根本不在当地户籍系统里，身份证都是假的。”
陈东心里一紧。
但他脸上依旧平静：“那这报告现在还能看到吗？”
“你想都别想。”张宇摆手，“别说看，提都不能提。我也就是整理档案时偶然见过编号，JY-738，当时还记了笔记，后来被领导发现，让我销毁了。”
陈东呼吸微微一顿。
JY-738——正是他昨夜从密码线索中挖出的项目编号。
两条线，第一次真正交汇。
他缓缓喝了口汤，掩饰情绪波动。
“听你说这些，我都替你捏把汗。”他语气轻松了些，“知道这么多，不怕惹麻烦？”
张宇苦笑：“所以我从不多嘴。那天要不是你提起，我都忘了这茬。”
说完，他低头吃饭，不再接话。
陈东也没再问，只是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脑子里却飞速运转。
一份被压下的调查报告，牵扯到“九霄会”、虚假身份、跨省账户，还有那个神秘的JY-738项目。而审批单上的“高”字签名，极可能来自同一个人——那个在政法系统深耕多年、如今仍身居高位的人。
这不是普通的利益输送。
这是体制内的暗流，是有人用制度外壳包装的非法通道。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话说回来，”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那你记得那份报告是谁牵头做的吗？”
张宇动作一滞。
他抬头看了陈东一眼，眼神复杂。
“这事儿……真不能乱传。”
“放心，我就问问。”陈东笑了笑，“又不是写材料，还能记本子上？”
张宇犹豫了几秒，终于还是开口：“听说是原来汉东反贪局的一个老侦查员，姓周。做事特别较真，查案喜欢刨根问底。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调去西北边疆了，连交接都没做完。”
“周？”陈东心跳加快。
周志明！
那个通过“文渊文化”承接虚假顾问费的资金节点，竟然真实存在过，而且曾是反贪一线的办案人员！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人盯上了这条线。只是，他失败了。
或者说，被清退了。
陈东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
一个被调走的侦查员，一份被封存的报告，一个不存在的社团组织，一笔来历不明的专项资金。
所有碎片正在拼合。
而突破口，就在那份被藏起来的文件里。
“行吧，听你说这么多，我心里也有数了。”陈东站起身，把餐盘摞好，“回头朋友要是真想干这行，我得劝他趁早打消念头。”
“明智。”张宇点头，“咱们这种人，能把本职工作做好就不错了，别蹚浑水。”
两人一起走出食堂。
阳光斜照在走廊玻璃上，反射出一片亮光。陈东抬手挡了一下，顺势看了看手表：十二点四十七分。
回办公室的路上，他们没再聊公事，只说了几句最近天气干燥、空调太冷的话。
到了档案科门口，张宇停下：“我就到这儿了。”
“好，回头有空再聊。”陈东点头。
张宇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回头：“对了，你之前问的那些事……就当没说过。”
“明白。”陈东看着他，“我也就随便问问。”
张宇点点头，推门进去。
陈东站在原地，目送门关上。
然后他转身，朝自己办公室走去。
走廊很安静，只有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
推开办公室门，他顺手锁上，拉下百叶窗一半。电脑已经开机，屏幕亮着待登录界面。
他输入密码，进入内网系统。
鼠标移动到档案查询模块，光标在搜索框悬停。
他没有立刻输入关键词，而是打开一个空白文档，快速写下三行字：
1. 查JY-738项目原始归档路径；
2. 调取机要室近六个月文件借阅记录；
3. 检索“周志明”在职期间所有参与案件编号。
写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随后，关闭文档，重新回到查询界面。
手指放在键盘上，准备输入“九霄文化联谊会”。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