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在桌面上突兀地响起，陈东手指一顿，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开。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办公厅的内线。接起时，对方只说了一句：“副部长让你十分钟后过去一趟，有事要谈。”
他挂了电话，没有立刻起身。
刚才那条搜索框还停留在界面上，光标轻轻跳动。他没再输入任何内容，而是将之前写下的三条线索迅速复制进加密文档，命名后拖入U盘深处。合上笔记本，拔出设备，放进西装内袋。
起身前，他低头整了整袖口，金属袖扣在灯光下泛着冷调的光泽，“法正民安”四个字清晰可见。然后他拿起桌上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材料——薄薄一叠，封面印着“关于丁义珍关联案件初步分析”的字样，右下角盖了保密等级章。
走廊比中午安静许多，脚步踩在地砖上发出规律的回响。他走得不快，也没低头看表。时间刚好卡在通知后的第九分五十秒，敲门时手腕才抬起来确认了一下。
“进来。”里面传来声音。
办公室比他想象中亮堂。副部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坐下。
“你说要汇报？”对方把文件放下，双手交叉搁在桌沿。
“是。”陈东将手中的材料递过去，“我想正式提一个建议，关于对汉东方向的经济案件线索进行深入排查。”
副部长接过材料，并未立即翻看，而是盯着他问：“你最近动作不少。食堂谈话、查档案、调账本扫描件……这些事，都有记录吗？”
“都有留痕。”陈东答得干脆，“所有查询都通过正规流程申请权限，使用的是公开可调阅的数据端口。涉及敏感字段的部分，我做了脱敏处理。”
对方点了点头，终于翻开材料。
第一页是赵德汉案赃款流向图，其中一条分支明确指向丁义珍的名字和三次转账记录，金额累计一百二十七万。第二页是文渊文化的工商注册核查结果：无备案、无年检、无实际经营地址。第三页则是“九霄文化联谊会”的关联推测，附上了银行账户异常流动的时间轴与收款人身份疑点。
副部长看得仔细，每一页停留时间都不短。
半晌，他合上材料，放在一边。“你想去汉东？”
“不是现在就介入，也不是以专案名义启动。”陈东语气平稳，“我的建议是从丁义珍这条线切入，申请跨省协查权限，调取他在京期间的资金往来明细，尤其是通过第三方公司转移的款项。如果发现与地方干部存在隐性关联，再按程序上报纪检部门。”
“你知道这种调查意味着什么？”副部长看着他，“一旦涉及地方高层，哪怕只是边缘接触，都会引发连锁反应。你一个刚入职不久的处长，主动提这种事，不怕担责任？”
“正因为责任重大，才更要早做准备。”陈东没有回避视线，“这些壳公司不是偶然出现的。它们有固定的运作模式，有人在背后提供保护伞。如果我们现在不动，等它渗透更深，将来代价更大。”
“依据呢？目前这些，够不上立案标准。”
“但足够引起警觉。”陈东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这是我整理的三阶段推进思路。第一阶段，以经济犯罪侦查为由，申请协查令，合法获取丁义珍在京合作企业的财务流水；第二阶段，结合中央巡视组近期在地方的督导背景，推动联合审计机制介入；第三阶段，若发现确凿证据链，移交反贪部门立案，同时协调纪检力量同步跟进。”
副部长沉默了几秒，忽然问：“你是不是掌握了更多没写进材料的东西？”
陈东神色未变：“目前掌握的信息，都在这份报告里。我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如果有新的线索浮现，我会第一时间补充上报。”
对方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拿起桌上的笔，在材料首页写下几个字，又划掉，最终只签了个名字缩写。
“我可以批你去走流程。”他说，“但有两个前提。第一，所有行动必须依法依规，不能搞私下接触、不能越权取证；第二，协查申请要写清楚法律依据和目标范围，不能笼统模糊。你要让人挑不出程序上的毛病。”
“明白。”陈东接过材料，小心收好。
“还有。”副部长靠向椅背，“这件事不会给你配专项组，也不会公开授权。初期只能你自己推进，资源方面，你可以申请基础支持，比如数据接口权限、异地调档通道。其他的，靠你自己判断。”
“够了。”陈东点头，“只要能走正式流程，就有机会留下痕迹。哪怕暂时动不了人，也能布线。”
副部长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随即恢复严肃：“别想着一步到位。官场的事，有时候比案子复杂得多。你能想到先布线，而不是直接掀桌子，说明脑子是清醒的。”
“我不急。”陈东站起身，“这种事，拼的是耐力。”
“那就去吧。”对方挥了下手，“尽快把正式建议报告交上来，我要看到具体操作路径和风险评估。另外——”他顿了顿，“下次来之前，记得把领带扶正。”
陈东低头一看，果然歪了半寸。
他伸手调整，嘴角略动：“习惯了低头看电脑，忘了抬头。”
走出办公室时，楼道里的灯已经全亮。他没坐电梯，而是选择走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台阶间回荡，节奏稳定。
回到工位，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新建了一个文档，标题命名为《关于对丁义珍涉嫌经济犯罪开展跨省协查的建议报告》。
光标闪烁。
他没有马上打字，而是先调出了公安部内部协查申请的标准模板，对照着修改段落结构。接着，把之前整理的证据链条重新梳理一遍，标注每一项信息的来源编号和调取方式，确保每一个结论都能追溯到合法凭证。
写到一半时，他停下来，打开另一个窗口，进入人事系统，查询了一条旧记录：周志明，原汉东反贪局侦查员，职级副科，最后一次履职时间为三年前，调动去向为西北某地州级检察院。
他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把这条信息加进了附件清单。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玻璃映出他伏案的身影。办公室只剩他一人，键盘敲击声断续响起，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最后一部分是风险预判与应对策略。他写道：
“若地方单位以‘属地管理’为由拒绝配合，可援引《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一百八十七条，申请上级机关协调督办；若发现相关人员试图销毁证据或干扰调查，应立即固定现有数据并备案留痕，同时向纪检部门通报情况。”
按下保存键时，文档页数刚好达到十二页。
他退出系统，关闭所有窗口，只留下打印预览界面。
就在他准备点击输出的瞬间，手机震动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一条加密通讯软件的提示：【新消息来自未知联系人】。
他点开，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你查的JY-738项目，当年经手审批的不只是高姓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