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裹挟着沙砾与越来越浓烈的腥臭黑气,如同无数冤魂在呜咽。曾经广袤的荒漠,如今已有一大半被翻滚蠕动的墨色所覆盖,所过之处,生机断绝,只留下死寂与扭曲。以焦坑为中心,“镇龙桩”构成的巨大光网此刻已残破不堪,七根主桩崩碎其三,剩余四根也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其上符文光芒急剧闪烁,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光网之外,临时构筑的防线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垒起的土墙被黑气腐蚀得坑坑洼洼,残破的军旗在污浊的空气中无力垂落。防线前方,是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异化魔物。它们曾是戍边的健儿,此刻却皮肤覆盖着黑鳞或角质,眼眸赤红,口中流淌着腐蚀性的涎液,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不知疲倦地冲击着明军摇摇欲坠的阵线。
箭矢早已耗尽,刀剑砍卷了刃,将士们只能用长矛、重斧乃至拳头牙齿,与这些力大无穷、不知疼痛的怪物进行着最残酷的肉搏。每一次魔物的冲击,都伴随着血肉横飞与凄厉的惨叫。防线在不断后缩,留下的是一片片被染成暗红色的土地和残缺不全的尸骸。
李远站在防线后一处较高的土坡上,甲胄破损,满脸血污,左臂用撕下的战袍胡乱包扎着,渗出的血液已呈乌黑色。他望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魔物,以及后方那不断冲击封印、仿佛拥有生命般的磅礴黑气,眼中布满了血丝与绝望。
“将军!左翼……左翼快撑不住了!王千户他……他战死了!”一名浑身是伤的校尉踉跄着跑来,声音带着哭腔。
李远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桩上,木屑纷飞。“顶住!给老子顶住!朝廷的援军就快到了!玄玑子道长也在路上!谁再敢言退,老子先砍了他!”他的声音嘶哑如破锣,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知道,所谓的援军恐怕来不及了。封印崩溃在即,一旦那光网彻底消散,黑气将再无阻碍,瞬间吞噬这最后的防线,然后如同瘟疫般向南蔓延……那将是真正的末日景象。
“弟兄们!”李远猛地拔出佩剑,指向那汹涌而来的黑潮,用尽全身力气吼道,“身后,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我们的家园故土!我们已无路可退!今日,唯死战耳!报效皇恩,守护桑梓,就在此刻!杀——!”
“杀——!”
“杀——!”
残存的将士们被主将的决绝所感染,爆发出最后的血性,拖着疲惫伤残的身躯,如同扑火的飞蛾,再次迎向那无穷无尽的魔潮。金铁交鸣声、嘶吼声、惨叫声响成一片,每分每秒都有人倒下,防线在一点点被侵蚀、压缩。
就在这最危急的关头,天际突然传来一声清越的鹤唳!
一道青色的流光,如同划破阴霾的闪电,自南方天际疾驰而来!流光之后,是数十骑紧追不舍的锦衣缇骑,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
青光敛去,玄玑子飘然落在李远身旁,青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腰间天子剑嗡鸣不止。他目光扫过眼前惨烈的战场和那岌岌可危的封印光网,脸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道长!您终于来了!”李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都在颤抖。
“情况比贫道预想的更糟。”玄玑子语速极快,“封印核心受损严重,已非简单加固所能挽回。为今之计,唯有行险一搏!”
他不再多言,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穿过惨烈的战场,径直冲向那光芒闪烁、裂痕遍布的封印核心——焦坑的边缘。魔物似乎感应到他身上那股与黑气相斥的清灵之气,愈发疯狂地扑来。护送的锦衣卫缇骑在李远的指挥下,奋力上前,结成战阵,死死挡住玄玑子身后的区域,为他争取施法的时间。
玄玑子无视周遭的厮杀,在距离焦坑不足百步之地盘膝坐下。他双手急速变幻法诀,口中念念有词,周身清光大盛,与那残破的“镇龙桩”光网产生共鸣。他试图以自己的法力为引,强行弥合那几近崩碎的主桩裂痕,重新稳定光网。
然而,那焦坑深处的归墟黑气仿佛拥有意识,察觉到他的意图,猛地变得更加狂暴!一股凝练如实质的漆黑气柱,如同魔龙的吐息,自坑底冲天而起,狠狠撞向玄玑子布下的清光屏障!
轰——!
清光与黑气猛烈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玄玑子身躯剧震,脸色一白,但他咬紧牙关,硬生生扛住了这一波冲击,法诀未散,清光反而更加炽盛,如同钉子般牢牢楔入动荡的封印之中。
“道长!”李远在远处看得心惊肉跳。
“无妨!”玄玑子低喝一声,眼神决绝。他知道,单凭他一人之力,想要完全修复封印已不可能。他必须争取时间,哪怕只是暂时稳住,为后方布设新的防线,或者说……为那冥冥中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争取机会!
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舌尖血喷在身前虚空,血液并未落下,而是化作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融入他周身清光之中。清光瞬间暴涨,如同燃烧的青色火焰,强行将那躁动的黑气压回坑底几分,残破的光网也暂时稳定了下来。
“李将军!”玄玑子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速速率领还能动弹的将士后撤!以此为核心,布设第二道防线!贫道……最多只能再支撑一个时辰!”
李远看着那道在无边黑气中如同孤灯般摇曳的青色身影,眼眶瞬间红了。他知道,玄玑子这是在用生命为他们争取时间!
“末将……领命!”李远重重抱拳,虎目含泪,猛地转身,嘶声力竭地下达撤退命令。
残存的明军开始且战且退,向着玄玑子身后更远处预设的第二道防线转移。每一步后撤,都意味着更多的牺牲,但也保留着最后的种子。
玄玑子独自盘坐于焦坑边缘,青色道袍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鼓荡。他闭目凝神,将全部心神与法力都倾注在维持这脆弱的平衡之上。他能感觉到,焦坑深处那冰冷的意志再次注意到了他,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贪婪。它在等待,等待他力竭的那一刻。
一个时辰,看似短暂,却关乎着无数人的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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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宫大内,气氛比北疆的战场更加压抑诡谲。戒严令下的宫阙,失去了往日的庄严肃穆,更像是一座巨大的囚笼。朱元璋强撑着病体,坐在乾清宫的龙椅上,面前堆着的却不是奏章,而是一幅巨大的北疆及周边区域的山川地势图。
蒋瓛侍立一旁,低声汇报着刚刚收到的、由玄玑子出发前留下的那份关于无字天书和安魂阵的心得,以及北疆用八百里加急传来的最新战报——玄玑子已抵达,正在强行稳固封印,但情况极度危急,预计只能支撑一个时辰。
朱元璋的手指在地图上北疆那个被朱砂重重圈出的点上缓缓移动,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一个时辰……太短了。援军根本来不及。玄玑子若败,北疆瞬间糜烂,魔潮南下,中原震动……而他的身体,也已是强弩之末。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殿内,声音尖锐惊恐:“陛下!陛下!东宫……东宫那边……皇长孙殿下他……他又不好了!”
朱元璋猛地抬头,眼中血丝瞬间密布!“怎么回事?!玄玑子的安魂阵呢?!”
“阵法……阵法还在,但是……但是殿下他浑身冰冷,眉心……眉心那黑印像是在蠕动!嘴里……嘴里还发出……发出像是笑声一样的声音!奴婢……奴婢害怕!”小太监吓得语无伦次。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允炆体内的秽气,果然与北疆的归墟本源有着直接联系!那边黑气躁动,这边孙儿就立刻产生反应!那诡异的“笑声”……难道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猛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过猛,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幸亏蒋瓛眼疾手快扶住。
“陛下!保重龙体啊!”蒋瓛急道。
“去东宫!立刻去东宫!”朱元璋喘息着,一把推开蒋瓛,跌跌撞撞地就要往外走。他要去看看他的孙儿,他最后一个嫡孙!他不能连允炆也失去!
然而,他刚走出几步,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可辨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这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迅速由远及近!
紧接着,是宫墙外隐约传来的、短促而激烈的金铁交鸣声与侍卫的怒喝声!
“什么声音?!”朱元璋厉声喝问,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蒋瓛脸色剧变,侧耳倾听片刻,猛地抽出绣春刀,护在朱元璋身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骇:
“陛下!是虫潮!还有……刺客!宫里有内应,他们……他们里应外合,杀进来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乾清宫那厚重的大门,猛地发出了被重物撞击的“咚”的一声巨响!门栓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黑潮压境,北疆孤城血战方酣。
而帝国的权力中心,也在这内忧外患的极致时刻,迎来了最致命的背刺与混乱!
朱元璋站在大殿中央,看着那剧烈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撞开的宫门,又想起北疆濒临崩溃的防线和东宫里面目诡异的孙儿,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与暴怒,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
“好!都来吧!让朕看看,还有多少魑魅魍魉!”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那摇摇欲坠的殿门,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