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离开了圣安熟悉的山水,一头扎进了连绵起伏、愈发陌生的丘陵地带。前几日的一场暴雪,不仅将本就崎岖的土路变成了粘稠的泥潭,更让队伍饱尝了陷车、迷路、泥泞跋涉之苦。所有人的精神都紧绷着,身体在湿冷的侵袭和疲惫的堆积下开始抗议。
季大山的咳嗽时断时续,吴氏的面色带着明显的倦意,连总是精力旺盛的文昊也显得有些沉默,只闷头帮着车夫推一辆陷入泥坑边缘的骡车。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马汗味和淡淡的焦躁。
天色又一次临近黄昏。夕阳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湿漉漉的树冠上涂抹出几道黯淡的金红。季墨下了马车,示意队伍停下。她环顾四周,荒山野岭,视野被茂密的林木阻挡。“大伯,爹,文昊哥,”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前路不明,天快黑了。你们带着护卫,找个开阔点、临水有遮挡的地方,让大家歇下吧。生火,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好!”几人抹了把额头混合着泥点和汗水的污迹,往前小跑了一段,试图寻找理想的地点。众人松了一口气,各自活动着酸痛的筋骨。
就在这短暂的、等待指令的寂静中,一阵风掠过林梢,带来了异样的声响。
起初是模糊的,像风声呜咽。但随即,那声音变得清晰而尖锐,穿透暮霭,撕碎了山林短暂的宁静!
“救命——!放开我妹妹!畜生!”
“爹!娘!……阿姐!”
“死丫头片子,再敢咬老子试试!”
凄厉的女孩哭喊、恶毒的咒骂、还有挣扎扭打、皮鞭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夹杂着杂乱的马蹄践踏声,像一把把冰锥,瞬间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队伍中所有人都僵住了,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
“大姐!”离季墨最近的文昊猛地挺直身体,拳头瞬间攥得死白,年轻的脸因惊愕和愤怒而扭曲,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声音来源——左侧密林深处隐约可见一条向下岔开的荒僻小路,“是强人!在欺负小姑娘!”
季墨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猛跳了一下,旋即沉凝如铁。她那双沉静的眼眸骤然锐利,如淬火的寒星,扫过队伍中一张张惊惶、担忧和同样被愤怒点燃的脸。
没有片刻犹豫,她的声音不高,却在紧张的空气中斩钉截铁:“所有壮实的男子抄家伙,跟我走!动作快!”几个膀大腰圆,有一把子力气的村民,跟着往前冲过去。
她又迅速转向冬月:“冬月,你带剩下的人原地戒备!守住车马,护好老人孩子和老高!没我的命令,谁也别靠近!”冬月用力点头,眼中没有丝毫惧色,迅速指挥伙计们将载着老人孩子的马车围到中心,拿起了手边的棍棒或卸车用的撬棍,构筑起一道小小的防线。
季墨看也不看,顺手从空间里抄起一根沉甸甸的、半干的硬木杠子。文昊早已等不及,第一个拔腿就冲,赤手空拳却带着一股要拼命的气势。眼中燃烧着乡邻间天然的义愤和年轻人的热血。
一行人如离弦之箭,由文昊引头,季墨居中策应,无声而迅猛地扑下那条幽暗的岔路。
冲下不到二十丈,一片林间略开阔的拐角,惨烈的景象如同地狱画卷猛然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辆骡车歪斜着侧翻在路旁,一根车辕从中断裂。拉车的骡子烦躁地刨着蹄子,断断续续地嘶鸣。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地上斑驳、尚未完全浸入泥土的暗红色血迹!不远处,两具躯体一动不动地趴伏在落叶和污泥中,一个中年男人背上裂开一道可怕的创口,血流如注;另一个妇女(似乎是刚被拖过去)身下也洇开大滩血迹,生死不明。
血痕一路延伸到骡车边。一个穿着上好绸缎、却满脸横肉、体型肥硕的中年汉子正狰狞地狞笑着。他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正死死揪着一个女孩破烂衣襟的后领,勒得女孩小脸涨红发紫,双脚悬空乱蹬,纤细的手臂徒劳地拍打着。另一只手握着一根浸了水的牛筋鞭,正狠狠抽打女孩露出的肩背和手臂,白嫩的皮肤上瞬间绽开刺目的红痕!
“小贱蹄子!还敢跑?反了天了!”满脸横肉的汉子唾沫横飞地咒骂。
更近些,另一个稍高一点的女孩身上衣衫褴褛,正拼了命地从后面扑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着那只握着鞭子的粗壮大腿!她的嘴角破裂,脸颊高高肿起一个清晰的掌印,鲜血顺着嘴角淌下,糊满了半边脸,眼神却像受伤的小狼崽,燃烧着绝望而凶狠的光芒。
“放开我妹妹!畜生!畜生!我跟你拼了!”女孩嘶哑着嗓子哭喊,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嗷——!!”吃痛,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猛地抬起那只脚想甩开女孩。旁边的阴影里,两个面相凶恶的短打汉子也现身了。一个捂着鲜血淋漓的额头,显然是刚才混乱中被什么重物击中或摔倒撞到,眼神涣散,哼哼唧唧。另一个则手持着短刀,刀尖对着地上的阿叶,恶声恶气地骂:“大哥,这小娘皮咬人!砍了她吧!”
这触目惊心、惨绝人寰的一幕让冲过来的文昊几乎目眦欲裂!“狗贼找死!”他暴吼一声,就要赤手空拳扑过去!
“住手——!”
一声清冽如冰雪炸裂的断喝,比文昊更快响彻这片被罪恶笼罩的小小林空!季墨的身形如青松般挺拔,一步踏前,越过因暴怒而有些失控的文昊,直接挡在了那几个打手面前!她的目光如最锋利的刀锋,直刺那想那因惊愕而瞬间僵滞的横肉脸。
季家队伍呈扇形迅疾散开,各自占据有利位置,手中或棍或鞭或铁条,眼神如狼,死死锁定领头的和他的两个手下。
几个恶霸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汹汹的四个人(尤其看到季大树那精钢长鞭和季文昊的铁条)震慑住了。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疑和怯意,拽着阿芽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让几乎窒息的女孩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们是什么人?!少管老子闲事!这两个丫头是老子的契奴!官府都管不着!滚开!”
“契奴?官府?”季墨的声音冷得像结了冰凌的山泉,每个字都带着千斤重锤般的压力和尖锐的嘲讽,“是你强抢民女、打死人命立下的契吧!地上的血,还没干透呢!
她握着木杠的手纹丝不动,目光森寒,扫过地上生死不知的夫妇,又落回惊魂未定但眼神依旧凶狠、死死拽住女孩的歹人。“放、开、她!”季墨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杀意,“再碰她一下,我让你和你这两个走狗,现在就血债血偿,在这荒郊野外给这无辜的一家人陪葬!”
最后一个字出口,季大树猛地踏前一步,手中的精钢长鞭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声,“啪”地一声抽在旁边一棵手臂粗的小树上,竟硬生生抽掉了一块树皮!那凛冽的声响让领头的和拿刀的汉子齐齐一哆嗦。
被季墨点破杀人强抢的事实,又见对方人多势众、武器在手、杀气腾腾,歹徒的心脏猛地往下一沉。眼前这个领头的女子,年轻得不像话,但那眼神,那气势,绝非寻常村妇!还有那个壮年男人,一看就是见过血的练家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几乎在他松手的瞬间,一直在拼死挣扎的女孩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软倒。但她求生的本能惊人,落地后竟连滚带爬,不顾一切地扑向姐姐的方向,蜷缩在姐姐身后,小小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只发出细碎呜咽。
“大哥!他们……”捂着额头的刀疤脸看到老三也在退缩,还想聒噪。他旁边的牛老二握着刀的手也有些颤抖,色厉内荏地虚指着季大树:“别…别过来!”文昊和季石头早已按捺不住,几乎是同时怒喝一声,作势就要扑上去!
看到对方真要动手,对面的歹人心里最后一点侥幸彻底熄灭。“点子硬!风紧,扯呼!”他猛地朝另外两个打手大吼一声,自己则狠狠瞪了一眼俩姐妹,眼神怨毒如同蛰伏的毒蛇,又死死剜了一眼仿佛定海神针般挡在路上的季墨,似乎要将她的面容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肥胖的身躯爆发出与他体型不符的敏捷,扭头就跑,连滚带爬地冲向林子深处。
片刻后,远处传来更急促的马蹄声,显然他们还有马匹藏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