泷飞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隐秘关系,甚至通过安亲王的人脉,尝试接触一些在宫中资历极深、却已荣养的老太监、老嬷嬷,探寻四十年前那批南疆贡品的蛛丝马迹。然而,时间久远,知情者本就寥寥,即便有那么一两个可能知晓内情的老人,也大多讳莫如深,一提及便摇头摆手,闭口不言,仿佛那是触碰不得的禁忌。
“郡主,此事恐怕非同小可。”泷飞面色凝重地回报,“属下探听到,当年负责接收和记录那批贡品的内务府主管太监,在先帝晚年便‘突发急病’去了。几个可能经手的库房老吏,也在随后几年里陆续‘病故’或‘意外身亡’。如今宫中,似乎无人愿意、也无人敢再提起此事。连那些伺候过先帝的老宫人,被问及时都眼神闪躲,只说‘年代久远,记不清了’。”
灭口?我的心沉了下去。要多么重大的秘密,才需要如此干净利落地抹去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先帝封存那批“不详”贡品,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那批贡品里,是否真的包含了“惑神蛊”或其关键信息?
与此同时,关于莫云铮的调查也陷入了僵局。此人在京城如同鬼魅,行踪飘忽,除了那次在客栈的短暂停留和高价收购“巫月族”遗物的线索,再也找不到其他痕迹。他就好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他潜伏在暗处,正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南疆那边,楚晏的伤势在御医的精心调理和我送去的方法辅助下,恢复得不错,已能处理日常事务。他在最新的密信中提及,对黑石峒的进一步施压和分化取得了进展,但“幽泉”使者和土司酋首依旧藏匿极深。他也查到了更多关于“惑神蛊”的传闻,据说那是“巫月族”祭祀鬼神、用以沟通“神灵”、甚至能影响人心念的至高秘术,随着巫月族消亡而失传,但其炼制方法和核心“母蛊”可能留有传承。黑石峒土司的祖先,据说与巫月族有些渊源。
“莫云铮此人,深不可测。”楚晏在信中写道,“他似对‘巫月族’及‘惑神蛊’知之甚详,远超寻常江湖情报贩子。其目的绝非宝藏那么简单。他既已现身京城,你务必加倍小心,此人行事不按常理,亦正亦邪,切勿单独与之接触。旧档之事,我会请父王通过宗室内部渠道,从侧面了解,你切莫亲自深入宫廷探寻,以免触动未知风险。”
楚晏的担忧不无道理。连那些积年的老宫人都噤若寒蝉的秘密,其背后的水有多深,难以想象。贸然深入,很可能引火烧身。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我以为可以暂缓对旧档的直接调查,转而通过更迂回的方式打探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向我递来了橄榄枝——八皇子的生母,丽妃。
这一次,不是“偶遇”。丽妃派了她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宫女,正式递了帖子,邀我三日后去她宫中赏新开的墨菊,品新进的秋茶。
“丽妃娘娘说,近日得了些极好的金骏眉,想起郡主素日陪伴太后皇后,最是知礼明慧,特请郡主过宫一叙,也尝尝这茶。”掌事宫女笑容得体,话语却不容拒绝。
丽妃为何突然正式邀请我?她上次意有所指的提醒还历历在目,这次是进一步的暗示,还是另有目的?抑或,只是一个后宫嫔妃对风头正劲的未来世子妃的寻常拉拢?
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丽妃在宫中经营多年,又育有皇子,人脉眼线必然不少。或许她能知道一些关于旧事的风声。
三日后,我依约前往丽妃所居的怡华宫。丽妃今日打扮得颇为素雅,少了些平日的娇艳,多了几分温婉,待我也格外亲热。品茶赏花,说的多是些闲话。直到屏退左右,只留那名心腹掌事宫女在旁伺候时,丽妃才放下茶盏,轻轻叹了口气。
“郡主是个聪明人,本宫也就不绕弯子了。”丽妃看着我,眼神里少了平日的嬉笑,多了几分郑重,“前些日子,宫中不太平,郡主协助皇后清查,想必也知晓一二。有些事,本宫身在宫中,看得或许比旁人清楚些。”
“娘娘请讲,琉璃洗耳恭听。”我端正了坐姿。
“柳氏……抚远将军的遗孀,她死得蹊跷。”丽妃压低声音,“本宫听闻,她死前,似乎有人给她送过东西,不是寻常财物,而是一些……旧物。一些,可能牵连到很久以前宫闱秘事的旧物。”
旧物!我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娘娘可知是何种旧物?”
丽妃摇摇头:“具体不知。只听说,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或许是首饰,或许是信件碎片。送东西的人很隐秘,柳氏收了之后,便惶惶不可终日。”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郡主可知,柳氏未出阁前,其母曾在已故的端慧皇贵妃宫中伺候过一阵子?虽然时间不长,但有些陈年旧事,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留下了一点影子。”
端慧皇贵妃!那是先帝晚年最宠爱的妃子之一,却在先帝驾崩前一年突然“病逝”,死因成谜,其宫中旧人也大多离散。这又是一个与先帝晚年相关的线索!
“娘娘的意思是……柳氏之死,可能与这些陈年旧事有关?”我试探着问。
“本宫不敢妄言。”丽妃重新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只是觉得,这宫里宫外,有些风,刮得不是时候。郡主如今深得太后、陛下看重,又与安王府休戚相关,有些事,还是知道些根底为好,免得……无意中卷进不该卷的是非里。”
她这是在提醒我,柳氏的死和那些“旧物”,牵扯的可能是一桩涉及先帝晚年、端慧皇贵妃的宫廷秘辛,而这秘辛,或许与当前的风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与那批被先帝封存的南疆贡品有关!
“多谢娘娘提点。”我起身,郑重行了一礼,“琉璃谨记于心,定当小心。”
丽妃虚扶一下,又恢复了平日慵懒的笑容:“郡主客气了。本宫也不过是觉得与郡主投缘,多说两句罢了。这茶凉了,再换一壶新的来。”
从怡华宫出来,我心事重重。丽妃的话,像又一块拼图,指向了先帝晚年后宫的迷雾。柳氏的母亲曾在端慧皇贵妃宫中伺候,而端慧皇贵妃的“病逝”在先帝驾崩前一年,时间上与南疆贡品入宫、相关知情人接连“病故”的时间段,似乎有所重叠。
难道,那批“不详”的南疆贡品,与端慧皇贵妃有关?或者,端慧皇贵妃的“病逝”,本身就与那贡品有关?
线索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扑朔迷离,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先帝晚年的宫廷、南疆的秘密、神秘的“幽泉”、乃至如今的京城风波,都隐隐联系在了一起。而莫云铮,这个掌握着关键线索的神秘人,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回到镇国公府,泷飞带来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他们顺着黑市收购“巫月族”遗物的线索,追查到了一个中间人。那中间人极其狡猾,在即将被“暗刃”控制时,竟服毒自尽了。但在其临时落脚点,搜出了一张残破的羊皮纸碎片,上面用一种极其古怪的、似文字又似图案的符号,描绘着某种类似虫豸的图形,旁边有几个模糊的汉字注释,勉强能辨认出“心”、“引”、“神”等字样。
“这是……‘惑神蛊’的图形或炼制方法的一部分?”我将羊皮纸碎片对着光仔细查看,那些古怪符号完全无法理解,但那个虫豸图形,确实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息。
系统:“检测到未知文字及图案。尝试与数据库进行模糊匹配……匹配失败。图案结构与南疆部分古老岩画图腾有1.3%的相似性。建议:获取更多样本或寻找相关密钥进行破译。”
连系统都无法识别。这羊皮纸的来历,恐怕比想象的还要古老和隐秘。
“那个中间人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或者,有没有发现他与什么特定的人联系过?”我问。
泷飞摇头:“他极其警惕,我们的人刚靠近就被他发现,自杀得非常果断。他的落脚点也很干净,除了这张羊皮纸碎片和少量金银,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东西。不过……在他身上,我们发现了一小截几乎燃尽的、气味独特的线香灰烬。”
又是线香!我立刻让系统分析灰烬成分。
系统:“分析完成。灰烬中含有‘幻心草’花粉及微量‘赤血藤’成分,与之前陆家庄‘惑神香’基底类似,但配比更为精妙,且似乎加入了另一种未知的安定类植物成分,使其气味更为隐蔽、持久。”
改良版的“惑神香”?看来,“幽泉”对这类药物的研究和改进,从未停止。这个中间人,很可能就是“幽泉”在京城负责收购“巫月族”遗物和联络黑市网络的关键一环。他的死,既是灭口,也说明“幽泉”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追查,开始收缩和清理外围线索。
莫云铮、丽妃、羊皮纸碎片、改良版惑神香、柳氏与端慧皇贵妃的旧事……种种线索交织缠绕,如同一团乱麻。但隐约间,一条主线似乎正在浮现——“幽泉”在寻找“惑神蛊”或其传承,而这东西很可能与先帝晚年、南疆贡品以及某位后宫妃嫔的隐秘往事相关。
莫云铮知道内情,但他似乎并不打算直接说出来,而是在引导我自己去发现。
楚晏在南疆与“幽泉”正面周旋,我在京城探寻尘封旧秘。两条战线,同样凶险,同样迷雾重重。
我铺开纸笔,开始梳理所有已知的线索和时间节点,试图从中找出关联。窗外秋雨渐沥,敲打着窗棂,仿佛也在叩问着那段被时光掩埋的往事真相。风雨欲来,而我必须在这重重迷雾中,尽快找到那盏能够照亮前路的灯。
否则,下一次毒蛇的袭击,可能就不会再有“恰好路过”的莫云铮了。而隐藏在暗处的敌人,他们的耐心,恐怕也快要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