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月圆。
这本该是个安宁的春夜,但洛阳城中却弥漫着一种异样的沉闷。白日里,原本热闹的东市、南市提前收摊,坊门也比平日关得更早。街巷间,巡街武侯的数量明显增多,铠甲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偶尔有马车匆匆驶过,蹄声急促,消失在深宅大院的门后。
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洛阳城上空。
修文里沈府,书房的门窗紧闭。烛光下,沈砚将一张精心绘制的龙门山简图铺在案几上,上面已用朱砂标出了数处血书星图指示的方位。元明月坐在一旁,指尖正将一些研磨好的特殊药粉小心装入几个小巧的皮囊。王五则蹲在门口阴影里,打磨着几把匕首的刃口,动作轻而快。
“城南永盛行那几辆马车的最终去向,基本确定了。”王五压低声音,头也不抬,“货分了三路,一路进了郑家在城南的一处私宅,一路运往城西靠近西市的仓库,还有最可疑的一路……直接出了南门,往龙门方向去了。押车的人很警觉,我的人没敢跟太近,怕打草惊蛇。”
“龙门方向……”沈砚目光落在简图上伊水与龙门山交汇的区域,“和我们推断的星图节点之一重合。看来,‘星材’最后一批,确实是运往龙门。”
“郑伦本人呢?”元明月问。
“还在城里。”王五道,“住在郑家一座不常住的别院里,深居简出,但每天都有不同面孔的人进出,都是练家子。我估摸着,星陨的人手,大半都集结到他那儿了。”
沈砚点点头,手指在标红的节点上敲了敲:“血书星图显示,龙门山有三处异常能量汇聚点,呈三角分布,核心可能就在伊阙之中。外祖父留言警示‘星主’曾经营此处,郑伦又将‘星材’运往彼地,加上李淳血书……龙门之行,刻不容缓。”
“但我们一动,外面那些眼睛立刻就会知道。”元明月将装好的药囊系在腰间束带内侧,“太后在宴席上的试探已是最后通牒,她不会放任我们去龙门。”
“所以需要一场乱局,或者一个让他们不得不分心的理由。”沈砚眼中寒光微闪,“王五,郑家那批运往城西仓库的货,查清是什么了吗?”
王五咧嘴,露出一个带着狠劲的笑:“查了,表面是绸缎和药材,但底下藏着弓弩零件和火油。量不小,足够装备几十号人,搞场不小的乱子。”
沈砚与元明月对视一眼。郑家暗中囤积武备,意欲何为?是准备在龙门局发动时,在洛阳城内制造骚乱牵制兵力?还是另有他用?
“想办法,让这些东西‘不小心’暴露一点。”沈砚沉声道,“不必直接举报,只要让该知道的人‘偶然’发现就好。比如……负责洛阳治安的武侯铺,或者某些与郑家不对付的官员。”
王五眼睛一亮:“明白!保管做得干净,像真的意外。”
“我们何时动身去龙门?”元明月问。
“明晚子时。”沈砚道,“月过中天,星位与血书星图所示最为接近,或许能更容易找到入口或触发点。白天我会以勘察洛阳周边地脉的名义出城,先行探查外围地形。明月,你留在府中,以防万一。若我日落未归,或府中有变,你立刻持郑太常的玉佩去‘听竹轩’暂避。”
元明月摇头,目光坚定:“不,我同去。龙门之行凶险莫测,多一个人多一份照应。况且,音律有时能感应甚至扰动能量场,或许有用。府中可布疑阵,让王五安排替身迷惑眼线。”
沈砚看着她清亮坚定的眸子,知道劝不动,终是点头:“好,一同去。但务必紧跟,不可擅离。”
就在此时,窗外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又迅速远去,方向是皇城。紧接着,更夫的梆子声似乎比平时更密集了些。
王五侧耳听了听,皱眉:“不对劲,像是宫里或哪个衙门在紧急传令。”
沈砚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洞玄之眼无声展开,灵台映照下,洛阳城上空原本就浑浊的气运,此刻更添了几分躁动与杀伐的赤色。皇城方向,一股凛然肃杀之气正在凝聚、扩散。
几乎同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一个留在府外望风的小兄弟气急败坏地闪进来,低声道:“大人,五哥!刚得到的信儿,宫里的黄门侍郎傍晚突然去了京兆尹衙门,随后京兆尹就下令加强了各坊巡查,尤其是咱们修文里附近,增派了足足一队武侯!还有……还有人说,看见北军有几个营帐在调动,虽然没进城,但在城外几个方向都设了卡子!”
气氛骤然绷紧。太后和郑家的反应,比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是在防我们出城?还是……”元明月指尖微微收紧。
“恐怕不止。”沈砚关上窗,脸色凝重,“加强坊间巡查,是控制;北军设卡,是封锁。他们可能已经猜到我们要去龙门,或者……是在为龙门局的发动做最后的清场准备。任何不稳定因素,都会被提前控制或清除。”
王五骂了句脏话:“那咱们明晚还出得去吗?”
“必须出去。”沈砚语气斩钉截铁,“拖得越久,他们的准备越充分,龙门局发动后的危害可能越大。明晚子时的计划不变,但路线和方法需要调整。王五,你熟悉洛阳地下水道和废弃民巷,有没有可能……”
话音未落,远处皇城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钟鸣!
不是报时的钟声,而是那种只有在重大仪式或紧急情况下才会敲响的景阳钟!钟声穿透夜空,回荡在寂静的洛阳城上空,一声,又一声,整整响了九下!
九声景阳钟!
书房内三人脸色骤变。非祭祀、非大朝,深夜鸣景阳钟九响,在北魏只有一种情况——宫中发生极其重大的事件,需要紧急召集重臣!
“出大事了……”王五喃喃道。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立刻想起郑太常的警告,想起太后宴席上那意味深长的目光。这是巧合,还是风暴正式掀起的信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王五快速道:“立刻去打听,宫中到底出了何事!但务必小心,此刻外面必是眼线密布。”
王五重重点头,闪身而出。
书房内只剩下沈砚和元明月。两人相对无言,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绝。景阳钟的余音似乎还在耳边回荡,预示着这个漫长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元明月轻声道:“无论宫中发生什么,我们的目标不变。龙门,必须去。”
沈砚握住她的手,冰凉的手指下传来坚定的力量。“嗯。风暴要来,那就在风暴眼中,撕开一道光。”
窗外,乌云不知何时遮住了圆月,夜色更加深沉。洛阳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压抑的寂静中,等待着某个爆裂的瞬间。
而沈府之外,修文里的各个巷口,影影绰绰的人影似乎比之前更多了。一道道冰冷的视线,无声地锁定了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
风暴,已在门槛之外。
同一时刻,郑家别院密室。
郑伦听着隐约传来的景阳钟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面前跪着一名浑身裹在黑衣中的信使。
“星主传讯,‘天枢’已动,‘星材’归位。龙门之局,寅时三刻正式启动。”信使的声音毫无起伏,“太后那边,也开始了吧?”
郑伦把玩着手中一枚刻满星辰纹路的玉简,慢条斯理道:“景阳钟已响,宫里那把火,足够烧掉一些人最后的犹豫,也足够吸引所有的目光。子时之前,沈砚那小子要么被困死在府里,要么……就会自己跳出来,正好落入龙门的口袋。”
他抬起眼,眼中寒光如星:“告诉星主,洛阳这边,万事俱备。只待龙门阵成,龙脉移位,这北魏的天……就该换一换了。”
信使躬身,无声退入阴影。
郑伦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漆黑如墨的夜空,低声自语:“沈砚啊沈砚,你可知,你和你那外祖父一样,都是这盘棋上……注定要被吃掉的棋子。”
黑夜更浓,风暴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