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皇城司的立威之举,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涟漪迅速扩散。不过半日功夫,新来的沈顾问眼毒如刀,几句话便将雷缇骑心底那点阴私扒了个底朝天的消息,便在各处值房、廊庑间悄然传开。再无人敢当面挑衅,那些或明或暗的目光里,轻蔑与好奇大多被谨慎与探究取代。这便是皇城司的生存法则之一——实力,永远是赢得敬畏最快的方式,无论这实力是拳脚刀剑,还是别的什么。
然而,表面的风平浪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沈砚很清楚,雷虎之事不过是个开始,宇文副指挥使那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后续的麻烦绝不会少。当务之急,是尽快利用的身份,切入军械失窃案的核心。
午后,沈砚径直来到位于衙署西南角的档案司。这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灰墙黑瓦,门窗紧闭,显得格外肃穆阴森。把守门口的并非寻常缇骑,而是两名眼神浑浊、气息却异常绵长的老吏,显然是退隐的高手在此颐养天年兼看门护院。
出示顾问铜牌后,其中一名老吏慢腾腾地取出一本厚重的登记簿,嗓音沙哑:姓名,职衔,所查案卷编号或事由。
沈砚,顾问。调阅神龟三年秋,北疆军械库失窃一案全部卷宗。沈砚平静道。
老吏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随即低下头,枯瘦的手指在登记簿上缓缓移动,记录完毕,才慢悠悠道:等着。说完,便转身颤巍巍地走进楼内。
这一等,便是近半个时辰。期间,另一名老吏始终闭目养神,仿佛沈砚不存在。档案司内外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屋檐的细微声响。
终于,那名老吏空着手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沈顾问,你要的卷宗,目前不在库内。
不在库内?沈砚眉头微蹙,何处可寻?
按规矩,部分重大案件卷宗,需经指挥使一级大人批阅方可调取。老吏语气平板,或者,已被其他衙门借调,尚未归还。沈顾问可去文书房查询借调记录。
这话推诿的意味十足。皇城司的案卷,尤其是未结案的,岂是其他衙门能随意借调的?至于指挥使批阅,更是托辞,司正亲自招揽的人查案,还需下面指挥使批准?
沈砚目光扫过这名老吏,洞玄之眼悄然运转。只见其气运灰白,如槁木死灰,显然是多年埋首故纸堆,心气已失。然而,在那片灰白之下,却隐有一丝极淡的青黑色细线,与昨日感知到的、属于宇文副指挥使的那股阴冷气运,隐隐呼应。
果然有鬼。档案司,也并非净土。
沈砚心知再问无益,反而会打草惊蛇,便不再多言,只淡淡道:既如此,沈某改日再来。说完,转身离去,并未去看那老吏在他背后悄然松下一口气的细微动作。
回到临时值房,沈砚将情况与元明月、尔朱焕说了。元明月秀眉微颦:皇城司内部阻力竟如此之大?看来这军械案,牵扯比我们想象的更深。
尔朱焕冷哼一声,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定是那姓宇文的在背后搞鬼!不如我夜里摸进去,直接把卷宗偷出来!
不可。沈砚摇头,档案司守卫森严,且有特殊禁制,强闯非但难以成功,反而会授人以柄。他看向元明月,明月,你在宫中可还有信得过的旧识?
元明月沉吟片刻,眼眸微亮:有一位交好的林姓女官,如今在尚服局当差,掌管部分宫内文书往来。或许……她能接触到一些与此案相关的、非皇城司内部的记录,比如当时兵部与宫中的往来文书副本,或是宫内对此事的记载。
好,此事拜托你。沈砚点头,又看向尔朱焕,尔朱,你在北疆军中旧部众多,能否设法打听一下,案发前后,北疆军械补给线有无异常?尤其是那批失窃弩机的具体制式、编号范围,或许军中会有不同版本的记录。
包在我身上!尔朱焕拍着胸脯,我这就去联络几个过命的兄弟。
三人分头行动。元明月通过王五的渠道,巧妙地将一封密信送入宫中。尔朱焕则换上便服,去了北疆军将在平城常聚的几家酒肆、镖局。
两日后,信息陆续汇总。
元明月那边带来了好消息。那位林女官冒着风险,偷偷抄录了部分当时兵部呈送宫内的简报副本,以及宫内对此事的简单记录。与皇城司可能持有的正式卷宗不同,这些内部文书透露了一些耐人寻味的细节:案发后,兵部最初上报的失窃数量,与三日后最终核定的数量有细微出入;此外,简报中提到,当时负责押运那批军械的一名低级校尉,在案发后不久便因旧伤复发暴毙,其家人也迅速离开了平城。
这是灭口。沈砚看着抄录的纸条,语气冰冷。
尔朱焕这边也有所收获。他通过军中旧部了解到,案发前后,确实有一支本该前往尔朱部落所在防区的补给车队,曾绕道,在距离案发地点不远的一处偏僻河谷停留了整整一日,理由是车辆故障检修。而失窃的弩机,据一位老军械官回忆,并非最新制式,而是一批做工极其精良、且部分核心部件由特殊寒铁打造的旧型号,数量不多,原本是配发给精锐斥候队的,不知为何会混入那批常规补给中。
绕道停留,精锐弩机……尔朱焕眼中怒火燃烧,这分明是内部有人配合,故意将肥肉送到了贼人嘴边!
三方信息拼凑,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案件的轮廓已然清晰了许多——这绝非简单的盗窃,而是内外勾结、精心策划,并且案发后有人 systematically 地在清除痕迹、统一口径。
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那个负责销赃、串联内外的中间人。沈砚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落在元明月带来的抄录文书上,其中一个在兵部最初简报里被提及、却在后续记录中消失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苟三……一个黑市上的小中间人,案发前曾频繁出入与军械相关的几个衙门,案发后便销声匿迹,家宅易主……
元明月补充道:林女官在信末特意提到,她在整理旧档时,发现一份已被归档的密报,上面隐约提及,这个苟三,似乎与城南的千金赌坊过往甚密。
千金赌坊!这个名字再次出现!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指向了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以及他背后那藏污纳垢的赌坊。
找到这个苟三。沈砚站起身,眼中锐光重现,他可能是我们撕开这重重迷雾的第一个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