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困惑:我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突然对我这般疏离?
他向前微倾,带着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希冀,声音低哑而破碎,却又带着不容错辩的认真,若我说……我也早就心悦于你呢?若……若我抛下所有顾虑,先于谢长卿一步将心意剖白,今日之结局,是否会不同?
我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向来沉稳持重的太子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这番突如其来的剖白,并未在我心湖激起半分涟漪,唯有一片冷然的平静。
殿下,我迎上他期盼又惶恐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没有这种可能。
他身形猛地一晃,像是被无形的利刃刺穿。
我继续道,语气平和却斩断了他所有幻想:并非谁先开口,便能改变结局。现实中,我与长卿心意相通,是日久天长的情谊,亦是彼此认定的选择。这与先后无关,只与有关。
我微微抬起下巴:更何况,殿下可曾想过,您今日的所作所为,可有一分一毫为我考量过?
这话问得他突然怔住。
今日本是我的订亲喜日,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凉意,您不顾身份闯入臣子府邸,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至此。您可知道,经此一事,外人会如何议论我?”
“若谢长卿不是坦荡君子,若他因此心生芥蒂,我日后又该如何自处?
我望着他瞬间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您口口声声说心悦于我,可您的心悦,就是在我最重要的日子,让我沦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吗?就是置我的名声与未来的幸福于不顾吗?
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唇瓣颤动,却说不出一句辩解。
在短暂死寂的沉默后,他突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脱口而出:若我愿为你放弃一切呢?
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震住了。那双原本盈满痛楚的眸子瞬间闪过一丝惊惶,仿佛不敢相信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竟会从自己口中说出。为了一个女子放弃江山社稷?这简直……
您看,我轻轻嗤笑,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尽的怜悯与嘲讽,连您自己都不信的话,又何必说出口呢?
这话像一盆冰水,将他最后一丝妄念也浇灭了。他的脸色霎时惨白如纸,比方才呕血时更甚。
我望着他,目光清亮如镜:殿下,您生于帝王家,肩扛江山社稷。您的每一个决定都关系着天下苍生,这样的您,怎么可能真的为儿女私情放弃一切?即便您今日当真冲动之下做出选择,来日也必会后悔。到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洞悉一切的悲悯:更何况,您真的了解自己想要什么吗?您此刻的执着,或许只是因为得不到。若真得到了,您会发现,我根本就不是您想象中那个值得您放弃一切的人。
他怔怔地望着我,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如同敲击在他的心上:您此刻的心悦,或许炽烈,但您是天生的储君,未来的帝王,您的身份注定您无法只属于一人。您会有三宫六院,会有权衡与制衡,会有无数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考量。您能给得了我想要的吗?
而我,我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我沈微年,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平等相待,是全心全意,是绝不与他人分享的、唯一的爱。我的夫君,心里、身边,都只能有我一人。这,是您永远无法做到的。
就在我说出这番话的瞬间,萧景琰的眼前不受控制地闪过梦中的画面——
那株开得凄艳的海棠树下,身着嫁衣的她在他怀中渐渐冰冷,那双曾映着星光的眸子最后只剩下枯寂的灰败。下辈子...别再相遇了... 那绝望的低语仿佛又在耳畔响起,与眼前女子清冷坚定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若真是嫁给他,会是那样的结局吗?他连在梦中都护不住她,让她在最好的年华香消玉殒。而现实中,他甚至连一句都要等到失去所有机会后才敢说出口。
东宫的枷锁,储君的责任,朝堂的权衡……这些都会成为将来刺向她的利刃。他给不了她想要的,甚至连一个纯粹的承诺都给不了。这个认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的心口,让他痛得几乎站立不稳。
殿下,我最终轻声道,每个字都带着决绝的分量,您是九天之月,注定要朗照万里山河。而我,只愿做人间一缕自在的清风。我们从来就不是同路人。
他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炽热希冀,到难以置信的震惊,再到最后的、如同信仰彻底崩塌般的绝望与空洞。我这番话,不仅拒绝了他此刻的告白,更是从根本上否定了我们之间任何的可能性,连一丝幻想的余地都未曾留下。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魂魄。那双曾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地看了我最后一眼,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惊——有痛楚,有不甘,有恍然,最终都化为一片沉沉的死寂,仿佛要将我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猛地转过身,几乎是仓皇地、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庭院。他的背影在纷落的海棠花瓣中显得格外单薄,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狼狈与彻骨的孤寂。
我想这一次,他是真的听进去了吧!
我与九天皓月,自此,泾渭分明,永不相交。而我的清风,将伴我余生,在这人间自在徜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