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重归寂静,只余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以及那若有似无的、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我独自站在原地,望着那个身影消失的方向,空气中似乎还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龙涎香,见证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他没有回头。我知道,他不会再回头了。
那句“九天之月”与“人间清风”,像一道清晰决绝的分界线,将我们永远地隔开在两个无法交汇的世界。
微风卷起零落的花瓣,我深深吸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沁入肺腑,竟奇异地将心头最后一丝滞闷也驱散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解脱感,如同破晓的晨光,缓缓漫上心头,照亮了每一个角落——结束了。前世那名为“东宫”的无形枷锁,困住我两世的梦魇,在这一刻,随着他的离去,彻底碎裂,化为尘埃。
不必再担心嫡姐的命运会因我而改变,不必再恐惧那孤寂终老的既定结局。我用自己的选择和决绝的言辞,亲手斩断了与皇室的所有孽缘牵连。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玄色披风轻轻落在我的肩头,细密的茸毛蹭过脸颊,带着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气息。谢长卿不知何时已来到身后,他细心地为我系好颈前的带子,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的指尖偶尔擦过我的颈侧皮肤,带来温暖而坚定的触感。随后,他的手臂环了过来,将我轻轻拥入他温暖坚实的怀中。
“他走了。”我轻声说,声音在晨风里显得有些飘忽,却带着尘埃落定的平静,“结束了。”
我将头靠在他胸前,能感受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奇异地抚平了我心中最后一丝微澜。只是,理智回笼,忧虑仍存:“他今日这一番,不顾礼法闯府……动静不小,怕是会有闲言碎语传出,于我,于沈家清誉……”
谢长卿的下巴轻轻蹭了蹭我的发顶,声音沉稳如山,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别担心。”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与周全,“我已吩咐下去,对外统一口径,只说今早太子殿下是因北疆军务十万火急,亲至与大哥商议机密要事,情急之下才直入沈府。正好瞧见我二人今日订亲,便上前来道贺,亦是情理之中。”
“再者因着那广济寺之事,故今日观礼,姑姑只请了通家之好,并未大肆张扬。在场诸位皆是明白人,深知利害,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流言起于微末,亦可止于智者。”
他的方法简单直接,却环环相扣,有效至极。以北疆紧急军务为由,既全了太子的颜面与朝廷体统,又巧妙地将一场可能掀起的风月风波,强行扭转为合乎情理的公务往来与世家交际。这背后需要的,不仅是沈谢两府在朝中的地位与威信,更是对人心、对局势精准的洞察和掌控力。
“幸好,”他拥紧了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以及浓浓的、失而复得般的庆幸,“幸好我快了一步。我原只察觉他待你有些不同,却万万没想到……他竟对你也存了这般执拗的心思。”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份惊险彻底压下,“真是好险。”
感受到他语气里那份为我紧绷的担忧,我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那里面有关切,有庆幸,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因可能失去而产生的余悸。
我抬手,用指尖轻轻抚平他微蹙的眉心,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立誓:“不会是他。”看着他微微一怔的神情,我继续道,目光毫不闪避,直直望入他眼底深处,“只会是你。”
我望进那双映着我身影的眸子,一字一句,无比认真,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刻进他的心里:“谢长卿,你听好了。我喜欢的,只有你。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就算……就算你慢了一步,没有早早来提亲,我喜欢的,也依旧会是你,绝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这番话,我说得缓慢而郑重,不仅仅是为了安抚他此刻的不安,更是我历经两世迷惘,拨云见日后,最真实、最坦荡的剖白。
谢长卿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我,眸中的情绪从惊愕,到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一种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沉而滚烫的狂喜与动容。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似乎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半晌未能吐出一个字,只是猛地收紧了手臂,将我更深地、紧紧地嵌入他的怀抱,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之中,合二为一。
“年年……”他终于低哑地唤出声,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充满了如获至宝般的珍视与巨大的满足。
“哎呀!”一声清脆的惊呼自身后响起,带着十足的娇羞意味。只见嫡姐沈明珠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她显然撞见了我们相拥的一幕,此刻正双手捂着脸,指缝却露得大大的,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呀眨,满是促狭的笑意。
她跺了跺脚,嗓音又娇又脆:“真是羞死人了!”说罢,竟真的扭身就要跑开,却正好与前来寻弟弟的谢长渊撞了个满怀。
谢长卿看着嫡姐那分明想看又故作害羞的模样,低笑出声,胸腔传来微微震动,他凑近我耳边,带着几分难得的调侃:“瞧见没?她竟也会害羞呢。”
谢长卿松开了我些许,但大手仍揽着我的腰肢,面对嫡姐的咋呼与兄长的到来,他无奈地笑了笑,眼神里却满是坦荡的暖意。
谢长渊目光扫过我们,神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开口道:“长卿,该回府了。还有许多事宜需准备。”他的声音打破了院内略显旖旎的气氛。
谢长卿低头看我,目光温柔而专注,再次叮嘱:“你什么都不要想,一切有我。不要忧思过甚,好好养着身子,知道吗?”他的话语简洁,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担当与细致入微的关怀。
我看着他清隽面容上那沉稳睿智的光芒,心中满是信赖与安稳。他并非只有战场上的勇武,更有化解危机、护我周全的智慧与能力。我轻轻点头,应道:“嗯,我知道。”
他这才松开手,又与谢长渊交换了一个眼神,兄弟二人这才一同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