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脱下繁复的裙裾,穿上皇太后赐予的那件金猊软甲,外面套上一身便于骑射的劲装,满头青丝紧紧束起,绾成最利落的男子式样,想了想,又让抱荷取来那件火红的狐裘——北疆昼夜温差极大,且越往北越寒,此物轻暖,必不可少。我将狐裘仔细卷好,塞入行囊。
将一封早已写好的信留在妆台上,信中说明去向,恳请祖母母亲原谅,并言明会借助商行暗线,隐匿行踪。
然后我走到院中。夜色深沉,只有廊下虫鸣唧唧。我对着空旷的庭院,轻声而清晰地说:“我知道你们在。长卿有难,生死未卜,我要去北疆寻他。请你们为我带路。”
话音落下,几乎无声无息地,两道黑影如鬼魅般从檐角阴影中闪现,单膝跪在我面前,正是谢长卿留给我、平日从不现身的暗卫。他们抬头,眼中并无惊讶,只有沉静的服从与了然。
“属下天青\/地白,但凭夫人吩咐。”
月光穿过云隙,冷冷地洒在庭院中。此时角落里,一个巨大的身影闻声而动,幽绿的眼眸在黑暗中亮起,是白狼。这头雄壮异常、通体雪白的狼王,去年曾随谢长卿在北疆军中待过,对烽火与战场的气息并不陌生。它身边,依偎着它的伴侣——目光沉静的母狼,它们身下,两只年满一岁的小白狼闻声抬起头,好奇地望过来,已初具父母矫健的轮廓。
我走到它们面前,蹲下身。白狼起身,硕大的头颅凑近我,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手背上。我抬手抚摸着它颈边厚实的长毛,望着它深邃的狼眸:
“狼兄,长卿有难,我要去寻他。” 我顿了顿,手指微微用力,“你……可愿与我同去?”
白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那声音不像平日撒娇或示警,更像是一种听懂了的回应。它猛地抬起头,脖颈线条绷紧,那双绿眸在月光下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身旁的母狼。
母狼也立刻站了起来,它看看白狼,又看看我,目光沉静而坚定,仿佛无声的应允。
就在这时,那两只长大的小狼也一骨碌爬起来,围着我的腿打转,用牙齿轻轻叼我的衣摆,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急切声音,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想要追随的渴望。
我一怔,看向这狼的一家四口:“你们……要一起去吗?” 我本能地担忧,“可那里是战场,刀箭无眼,危险重重……”
一直沉默跟在我身后的天青此刻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让它们一起去吧。白狼的战力,在北疆军中是出了名的,寻常兵卒近不得身,它们的孩子血脉不凡,身形也已接近成年,灵敏机变远胜常人,且从小一起长大,配合默契。有它们在,无论是警戒、追踪,还是应对突发险情,都是极大的助力。以它们的本事,只要不陷于大军重围,自保当无问题,或许……关键时刻,能帮上大忙。”
我看向白狼,月光在它银白的毛发上流淌,那姿态威严而沉着,仿佛一位整装待发的战士。母狼安静地站在它身侧,两只小狼也停止了玩闹,学着父母的样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我。
那份源自血脉的野性忠诚与同赴危难的决心,如此清晰而炙热。
我点了点头,心中有一种被信任和支撑的力量感。我伸出手,依次抚摸过白狼、母狼和两只小狼的头颅。
“好,那我们……便一起去!”
随即,我稍稍正色,对它们叮嘱道:“不过,你们一家四口太过显眼,路上须得远远跟着我们,在林间潜行,非到必要时刻,莫要轻易现身于人前。知道吗?” 白狼低低“呜”了一声,仿佛听懂了一般,用头轻轻蹭了蹭我的手心。
没有更多耽搁,我背好行囊,在天青地白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出了侧门。门外早已备好三匹快马,马蹄包裹着厚布。我们翻身上马,一夹马腹,便如离弦之箭,融入京城深夜空旷的街道,向着北城门疾驰而去。
两只狼低吼一声,带着小狼,灵敏而安静地跟随着我们,融入沉沉的夜色。
我们如风般掠出,将京城的巍峨城墙与万千灯火抛在身后。
官道在月光下蜿蜒向前,马蹄声急。离京约三十里处,是一处可供歇脚的简陋茶棚。我们本不欲停留,却听得后方传来一阵更加急促、甚至有些慌乱的马蹄声,迅速逼近。
“年年——沈微年!你给我站住!”
竟是嫡姐沈明珠的声音!她怎么追来了?
我们勒马回望。只见嫡姐身着暗红色骑装,身姿笔挺,鬓发微乱,脸上满是急切与怒意,她猛冲至我面前,气喘吁吁,眼圈红肿未消,劈头便道:“好你个沈微年!留下封信就想自己跑?你以为你是话本里独闯龙潭的女侠吗?想撇下我门都没有!”
“姐姐…”
我看着她也是一身利落装扮,马鞍旁挂着弓弩和行囊,显然也是准备充分。
在她身后约十丈外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立着两匹通体黝黑的骏马,马上的骑士身着深灰劲装,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气息沉凝,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这绝非普通护卫,定是谢长渊留给她的暗卫。
心中瞬间涌上无数劝阻的话——路途危险,她是沈家嫡女,她不该涉险……但所有的话,在对上她那毫无退缩的灼灼目光时,全都哽在了喉间。
劝阻她?我有什么资格?我们不过是,做了同样的选择。
“姐姐” 我策马与她并辔,秋风拂面,我低声道:“姐姐,我从皇太后那里求来的丹药,已让赵管事以最快速度送往北疆,谢大哥……他不会有事,一定能撑过去。”
嫡姐闻言,眼中的急怒稍稍平复,她重重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嗯!长渊他命硬,定能挺住!”
她转头看我,目光灼灼,“长卿也不会有事的,” 我迎着她的目光用力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让话语变成现实:“是的。都不会有事。我们要把他们,都带回来。”
“好!”嫡姐眼中燃起火焰,“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搅弄风云!”
月光下,两匹骏马并驾齐驱,蹄声如雷,碎夏夜的寂静,义无反顾地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那两名暗卫默契地拉开一段距离,将我们隐隐护在中间,与天青地白形成了另一层可靠的屏障。远处的山林阴影中,隐约可见银白的身影一闪而过,紧紧相随。 夜风扬起我们的长发与衣袂,猎猎作响,前路漫漫,凶吉未卜,但至少这一刻,我们不是独自面对。
北疆,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