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将废墟的轮廓拉得老长,如同蛰伏巨兽嶙峋的骨架,透着一股死寂的狰狞。苏禾抱着依旧昏迷的女孩,身后跟着步履蹒跚却倔强自持的男孩,三人沉默地穿行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
空气中的腐臭气息比白天更为浓重,一些习惯于在黄昏活动的生物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更远处,隐隐传来几声丧尸独有的、拖沓而渴望的嘶吼。夜晚的废墟,比白日要危险数倍。
苏禾的精神力如同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细致地铺展开来,半径五十米内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清晰地反馈回她的脑海。她选择的路径迂回而隐蔽,尽量避开开阔地带和可能藏匿危险建筑的入口。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既要留意潜在的威胁,又要分神照顾身后那个随时可能倒下的男孩。
男孩——林风,此刻正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跟上前面那个陌生女人的步伐。高级基因药剂的效果非凡,体内那股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的狂暴力量暂时被束缚、安抚,如同被套上缰绳的野马,虽然依旧躁动不安,但至少不再反噬自身。身体深处传来久违的、虚弱却清晰的生机感,这让他震惊,更让他困惑。
他偷偷抬眼看向苏禾的背影。这个女人,很强。不是那种外放的、咄咄逼人的强大,而是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海般的沉稳。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对环境的判断精准得可怕,仿佛能预知危险。而且,她用的那支药剂……绝对不是普通幸存者能拥有的东西。她是谁?为什么要救他们?有什么目的?
无数的疑问在林风脑海中盘旋,但长期的实验囚禁和无数次背叛,让他将这些疑问死死压在心底,不敢流露出一丝一毫。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奢侈也最危险的东西。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妹妹林雨的状况稳定了下来,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甚至在他敏锐的感知中,她那原本因精神力量失控而不断逸散、破碎的意识,也似乎被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正在缓慢地自我修复。
这让他决定,暂时跟着她。至少,在妹妹彻底清醒、恢复一定的自保能力之前。
就在这时,走在稍前方的苏禾突然停下了脚步,抬起左手,做了一个“噤声止步”的手势。林风立刻绷紧身体,下意识地调动起周身的风元素,尽管这让他一阵头晕目眩,但他灰色的眼眸中已重新燃起狼崽般的凶光。
苏禾的精神力捕捉到了前方十字路口处的异常。大约七八只低阶丧尸,正漫无目的地游荡着,挡住了他们的必经之路。它们衣衫褴褛,皮肤灰败,动作迟缓,但数量不少,而且一旦被纠缠住,发出的声响很可能引来更多同类。
如果是她独自一人,她有数种方法可以悄无声息地绕开或者解决它们。但现在,她带着两个累赘——一个昏迷不醒,一个虚弱不堪且力量不稳定。
绕路?最近的可行路线需要多穿越两栋危楼,未知风险更大,而且天色正在迅速变暗。
强闯?以她目前伪装出的“低阶植物催生异能者”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在不闹出大动静的情况下解决所有丧尸。
丢弃他们?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苏禾摒弃。既然选择了出手,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她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目光锁定在路边一辆侧翻的、锈蚀严重的集装箱卡车后。那里形成了一个相对隐蔽的死角。
“跟我来,别出声。”苏禾压低声音,不容置疑地对林风说道,随即快速而无声地移动到了卡车后方。
林风紧跟其后,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集装箱铁皮,微微喘息着。他能听到丧尸那令人牙酸的拖沓脚步声越来越近。
苏禾将怀里的林雨小心地放在一堆软质的废弃物上,然后看向林风,眼神锐利:“还能动用能力吗?一点点就好。”
林风一怔,戒备地看着她。
苏禾指了指卡车另一侧的地面,那里散落着不少空易拉罐和碎玻璃。“不需要攻击,只需要制造一点微风,把它们往东面那个巷口吹,弄出点声响,把丧尸引开就行。精确控制,越小范围越好,能做到吗?”
这是试探,也是教学的第一步。教他如何精细地、隐蔽地使用力量,而不是一味地爆发。
林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他看了看那些越来越近的丧尸,又看了看昏迷的妹妹,最后看向苏禾那双沉静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抿了抿唇,没有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
调动力量依然伴随着神经末梢般的刺痛,但他能感觉到,之前那种随时会失控爆裂的感觉减轻了很多。他努力集中精神,不再像过去在实验室被逼迫时那样,将风的力量作为撕裂一切的武器,而是尝试着去“感受”它们,引导它们。
几秒钟后,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如同无形的手指,轻柔地拂过地面上的空罐。“哐当……”一声轻微的脆响,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晰。
游荡的丧尸们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迟钝地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步履蹒跚地朝那个空无一人的巷口挪去。
成功了!
林风睁开眼,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灰色的眼眸里却闪过一抹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这种……精确的、受控的、达成目的而非纯粹破坏的感觉,对他而言,陌生而又新奇。
苏禾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孩子,天赋和心性都属上乘。
“做得很好。”她简单地说了一句,没有过多夸奖,重新抱起林雨,“走,抓紧时间。”
有惊无险地穿过最后几个街区,灰鼠聚集地那由废旧汽车、沙包和粗木桩垒砌的简陋围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围墙上方有着简陋的了望塔,塔上晃动着人影,探照灯的光柱已经开始在围墙外围扫视。
越是靠近聚集地,苏禾能感觉到身后的林风越是紧绷。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人群和封闭环境的不信任与恐惧。她甚至能听到他微微加速的心跳和变得急促的呼吸。
在距离大门还有百米左右的一个阴影处,苏禾再次停下。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看向林风。
“听着,小子。”她的语气很直接,“前面就是我现在落脚的地方,一个叫‘灰鼠’的小型聚集地。里面鱼龙混杂,有好人,但更多的是只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出卖任何东西的家伙。”
林风抬起头,灰眸直视着她,里面充满了警惕。
“从现在开始,你们是我在废墟里找到的、故人留下的孩子。父母死于之前的尸潮,你们侥幸躲在地下室活了下来,直到被我发现。记住了吗?”苏禾快速而清晰地交代着背景,“你的名字叫林风,她叫林雨。我是木槿,一个低阶植物催生异能者,是你们父母旧识。”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盯着他:“进去之后,收起你所有的爪牙。不要动用你的能力,不要露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我。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保持沉默,跟紧我。明白吗?”
林风沉默地与她对视了几秒,似乎在判断她话语中的真伪,以及这个新身份的可信度。最终,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嗯。”
“好。”苏禾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因奔波而略显凌乱的衣着,将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收敛,重新变回那个在聚集地里沉默、坚韧、为生存奔波的独身女性木槿。她抱着林雨,带着林风,走向那扇由铁皮和木头钉成的、看起来摇摇欲坠的聚集地大门。
“站住!什么人?”了望塔上传来一声粗哑的喝问,探照灯的光柱立刻打在他们三人身上。
“是我,木槿。”苏禾抬起头,让灯光照清自己的脸,声音平静无波,“出去搜寻物资,回来了。”
“木槿?”守门的壮汉显然认识她,目光狐疑地扫过她怀里的林雨和身后的林风,“这两个小崽子是怎么回事?”
“路上捡的。”苏禾言简意赅,按照准备好的说辞解释,“应该是西边那个被尸潮冲垮的小据点里的幸存者,父母没了,躲在地下室。我过去找东西时发现的,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守门汉皱了皱眉,末世里孩子并不少见,但能活下来的不多,带回来更是累赘。他打量了一下林风,男孩低垂着头,瘦弱的身体在宽大的破旧衣服里显得更加单薄,看不出什么异常。又看了看苏禾怀里昏迷的女孩,确实是一副难民模样。
“妈的,又是麻烦……”守门汉嘀咕了一句,挥了挥手,“进去吧!规矩你懂,多两张嘴,下次分配物资可没多余的分给你!”
“知道。”苏禾应了一声,不再多言,抱着林雨,带着低着头的林风,快步走进了聚集地的大门。
聚集地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拥挤和破败。歪歪扭扭的帐篷、木板和铁皮搭建的窝棚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空气中混杂着汗臭、霉味和食物腐败的复杂气味。一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幸存者坐在自家门口,看到苏禾带着两个生面孔的孩子进来,投来或好奇、或冷漠、或隐含算计的目光。
林风的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他低垂的眼睑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沿途所见的一切。肮脏的环境,麻木的人群,偶尔闪过的、不怀好意的窥视……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极度不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充满监视和恶意的实验室外围区域。他下意识地靠近了苏禾一步,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感知到的、相对“安全”的源头。
苏禾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径直穿过狭窄的、污水横流的通道,来到聚集地边缘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这里有一个用半截破旧集装箱和几块厚帆布搭建起来的简易住所,这就是“木槿”的家。
她用钥匙(实际上是一根弯曲的铁丝)打开那把锈迹斑斑的挂锁,掀开厚重的、用来遮光挡味的帆布门帘。
一股淡淡的、属于植物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浑浊空气形成鲜明对比。集装箱内部空间狭小,但收拾得异常整洁。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个用废弃包装箱垒成的“桌子”,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干净的瓶瓶罐罐和少量物资。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集装箱顶部开出的几个小孔下,摆放着几盆生长旺盛的植物——不是观赏花卉,而是可以食用的番薯苗和一种散发着清甜气味的、类似薄荷的驱虫草。这是“木槿”异能的体现,也是这个小空间里唯一的生机。
苏禾将林雨小心地放在铺着干净旧布的床上,然后转身看向依旧僵立在门口、仿佛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林风。
“进来,把门帘放下。”她的语气恢复了平常,“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林风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进来,放下了厚重的门帘,将外面那个混乱、危险的世界暂时隔绝。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那几盆植物散发出的微弱生命气息。
苏禾从角落的一个小箱子里拿出半瓶干净的水和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她自己用变异植物根茎烤制的干粮,递给林风。
“吃一点,然后休息。你妹妹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醒。”她的动作自然,没有刻意流露同情,仿佛这只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林风看着递到面前的食物和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吃到正常食物、喝到干净的水是什么时候了。在实验室,只有维持生命必需的、味道古怪的营养膏。
他沉默地接过,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看向床上的妹妹。
“她没事了,基因崩溃已经稳定,精神透支需要时间恢复。”苏禾看穿了他的担忧,补充道,“等她醒了,再吃东西。”
林风这才低下头,小口却迅速地吃起了那块并不美味的干粮,喝着清凉的水。食物粗糙的口感划过喉咙,却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满足感。
苏禾没有打扰他,只是走到床边,再次检查了一下林雨的状况,并用指尖凝聚起一丝微不可查的绿色光点,轻轻拂过她的额头,进一步滋养她受损的精神本源。
做完这一切,她坐到那个包装箱桌子旁,看着在昏暗光线中默默进食的林风,以及床上呼吸平稳的林雨。
第一步,总算迈出来了。将这两个“麻烦”带回了暂时的避风港。但苏禾很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如何隐藏他们的秘密,如何在这个吃人的末世养活并教导他们,如何应对必然随之而来的各种麻烦……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这个狭小的、充满植物清香的集装箱,此刻像暴风雨中一艘脆弱的舢板。而船上的三个乘客,各自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秘密,即将共同面对未知的惊涛骇浪。
微光已在狭小的空间里点亮,但能否持续燃烧,照亮前路,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