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惨白的晨光，透过集装箱顶部的缝隙，在布满锈迹的内壁上切割出几道细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在光柱中无声舞动。
林风猛地睁开眼。
身体记忆性的警觉让他比光线更早醒来。陌生的环境，身下粗糙但干净的布料触感，还有身边妹妹平稳悠长的呼吸……这一切组合成一种极不真实的安宁。
他迅速偏头，看到林雨依旧沉睡，脸色虽然苍白，但不再是那种濒死的潮红。他轻轻松了口气，随即目光如同最灵敏的探测器，再次扫视这个狭小的空间。
那个女人——木槿，不在。
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瞬间攫住了林风。她去了哪里？把他们丢在这里了？还是去告密了？
他像一只受惊的幼兽，猛地从地铺上坐起，动作牵扯到尚未完全愈合的内脏，带来一阵隐痛，但他毫不在意。灰色的眼眸里只剩下警惕和审视。他竖起耳朵，捕捉着外面的声响。
聚集地已经开始苏醒。隐约的嘈杂人声、争吵声、孩子的哭闹声，还有远处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混合成一股混乱的背景音。这与实验室那种死寂的、只有仪器滴答声和研究员冰冷指令的环境截然不同，更嘈杂，也更……鲜活，尽管这鲜活中透着绝望。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那几盆植物上。翠绿的叶片在微光中舒展，散发着淡淡的、让人心神略微宁静的气息。就是这个味道，昨天安抚了他几乎要碎裂的精神。植物催生异能……他回忆着苏禾的介绍，低阶，无用。真的是这样吗？
就在这时，厚重的帆布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缝隙，苏禾侧身闪了进来。她手里端着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腋下还夹着一小捆新鲜的、带着泥土的块茎。
看到坐起的林风，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身体依旧保持着随时可以发力跃起的姿态。
苏禾也不在意，将水盆放在那个包装箱“桌子”上，又把那捆块茎放下。然后她从角落拿出一个小瓦罐，将里面仅存的一点小米倒出来，开始就着清水慢慢搓洗。
“你妹妹还需要睡一会儿，过度透支的精神力恢复起来很慢。”她一边动作，一边用平铺直叙的语气说着，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等她醒了，只能先喝点稀的。”
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经历过无数风雨后的从容，与这个朝不保夕的末世环境格格不入。这种从容，反而让林风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
“外面……”林风终于开口，声音干涩沙哑，说了两个字又顿住，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疑虑。
“外面没事。”苏禾明白他的意思，“聚集地每天都有新人进来，也有老人消失。只要不主动惹麻烦，没人会特别关注多出来的两个孩子。”她顿了顿，抬眼看他，“前提是，你们不惹麻烦。”
林风抿紧了唇。
苏禾将洗好的米倒入一个旧铁罐，加上水，放在一个小巧的、显然是自制的酒精炉上点燃。蓝色的火苗舔舐着罐底，很快，狭小的空间里开始弥漫起一股久违的、属于粮食的朴素香气。
这香气让林风的胃部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看向依旧沉睡的林雨。
“她……什么时候能醒？”他终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快了。”苏禾看着火苗，“她的精神力基础比你好，恢复起来应该不慢。但醒来后，你需要看着她，教她……像你昨天引开丧尸那样，学会控制。”
林风身体微微一震，灰色的眼眸锐利地看向苏禾。她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拥有异能，知道他们是什么。可她为什么……
“在这里，力量是活下去的资本，也是催命的符咒。”苏禾仿佛能听到他心中的疑问，语气平淡却带着重量，“不懂得隐藏和控制的力量，不如没有。”
就在这时，床上的林雨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和林风相似的浅灰色眼眸，但此刻里面盛满了初醒的迷茫和未散尽的惊惧。她的视线先是茫然地扫过集装箱顶部锈蚀的纹路，然后猛地聚焦，看到了身旁的林风。
“哥哥……”她微弱地呼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依赖。
“我在。”林风立刻凑过去，紧紧握住妹妹的手。这是他醒来后，脸上第一次露出如此明显的情感波动。
林雨的目光越过哥哥的肩膀，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苏禾。瞬间，她像是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颤，灰色的瞳孔急剧收缩，流露出纯粹的恐惧。她下意识地往林风身后缩去，小手死死攥住哥哥的衣角，仿佛苏禾是什么洪水猛兽。
实验室里那些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给他们注射药剂、进行各种痛苦测试的研究员形象，瞬间淹没了她初醒的意识。
苏禾停下了搅动米粥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试图靠近。她只是平静地回视着林雨恐惧的目光，没有流露出任何威胁或者安抚的表情，就像一潭深水，无波无澜。
这种过度的平静，反而让林雨的恐惧找不到着力点，她只是瑟瑟发抖地躲在哥哥身后，小声啜泣起来。
林风紧紧抱着妹妹，用身体挡住苏禾的视线，回头看向苏禾的眼神里，重新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苏禾理解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已经煮好的、冒着热气的米粥从炉子上端下来，倒了一小碗，放在离床铺不远的地上。
“让她吃点东西。”苏禾对林风说，然后自己拿起另一个碗，盛了少量的粥，走到集装箱最里面的角落，背对着他们，慢慢地吃了起来。
她的举动清晰地划出了一道界限——我不会强迫你们，也不会过度靠近。
林风看着她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碗散发着诱人热气和米香的粥，犹豫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端过碗，先用指尖沾了一点，自己尝了尝，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小声地安抚着妹妹：“小雨，没事，是吃的，安全的……”
在哥哥的低声安抚和食物本能的诱惑下，林雨终于怯生生地就着哥哥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了温热的米粥。每喝几口，她都会偷偷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一眼角落里的苏禾，见对方始终没有回头，紧绷的身体才一点点放松下来。
一顿沉默的早餐在一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中结束。
苏禾清洗了餐具，将水倒掉，然后拿起那捆新鲜的块茎，走到集装箱内光照最好的地方。她伸出手指，轻轻触碰着那些块茎，指尖泛起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晕。在她轻柔的触碰下，那些块茎似乎变得更加饱满，甚至有几个冒出了细小的、翠绿的嫩芽。
她在催生植物。动作自然，如同呼吸。
林风和林雨都默默地看着。林雨眼中的恐惧减少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好奇。她能感觉到，那股萦绕在植物周围的绿色能量，温和而充满生机，与实验室里那些狂暴的、用于刺激他们异能的能量，以及她自己那混乱的精神力截然不同。
苏禾做完这一切，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双胞胎。
“这里是‘灰鼠’聚集地，我是木槿，一个低阶植物催生异能者。”她再次重复了昨天的身份设定，语气不容置疑，“你们是我故人的孩子，父母死于尸潮，我找到了你们。这是你们需要记住，并且应对任何询问的唯一答案。”
她的目光重点落在林雨身上：“在这里，不说话，不惹事，不离开这个集装箱附近，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能做到吗？”
林雨被她的目光看得瑟缩了一下，往哥哥怀里躲了躲，但还是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林风则直视着苏禾，更重地点了一下头。
“很好。”苏禾走到门边，掀开门帘一角，外面混乱的景象和声音再次涌入。“生存是你们的第一课。而在这里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学会隐藏。”
她说完，便不再理会他们，拿起一个空布袋，似乎准备再次外出搜寻物资。
集装箱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双胞胎轻微的呼吸声。门帘落下，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和声音，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危险。他们拥有了一个暂时的、粗糙的避风港，但彼此之间，那堵由恐惧、不信任和巨大秘密筑成的高墙，依然坚固地矗立着。
苏禾知道，融化坚冰需要的是持续的温度和时间，急不来。而她现在要做的，是去为这个临时组建的、脆弱不堪的“家”，寻找下一顿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