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表面紧绷、内里缓慢磨合的节奏中滑过几天。林风每日跟着清理组外出,沉默地干活,带回满身疲惫和越发阴郁的眼神。林雨则在苏禾的引导下,每日进行着枯燥却至关重要的呼吸与精神感知训练,她编织草环的技巧日渐熟练,虽然依旧很少主动说话,但看向苏禾时,眼中那纯粹的恐惧已渐渐被复杂的敬畏和一丝依赖取代。
苏禾每日外出搜寻物资的时间变得更长,带回来的东西却并未明显增多。聚集地周边能被安全搜刮的区域早已被反复犁过无数遍,想要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必须走得更远,冒更大的风险。她身上偶尔会添上新的、不明显的擦伤或淤青,但她从不提及。
这天傍晚,苏禾回来得比平时稍早,手里除了惯常的杂粮袋,还多了几株新鲜的、叶片肥厚的野菜,以及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着的、散发着淡淡咸腥味的东西。
“今天运气不错,”她语气平静,将东西放下,“遇到一小片没被污染的湿地,挖了点泥鳅,晾干了可以存一阵。”
泥鳅干在末世算是难得的蛋白质来源。她将大部分小心收好,只留下最小的一条,准备晚上煮汤,给两个正在长身体、又需要大量能量稳定基因的孩子补充营养。
然而,这“不错”的收获,在物资极度匮乏的聚集地里,本身就是一种引人注目的信号。尤其是在某些时刻关注着这个突然多出两张嘴的“家庭”的人眼中。
夜色刚刚笼罩聚集地,集装箱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和压低却清晰的交谈声。不是路过,而是直奔这里而来。
“木槿姐,在吗?”一个略显油滑的年轻男声响起,带着刻意装出的熟稔。
苏禾眼神微凝,示意双胞胎保持安静,尤其是林雨。她掀开门帘,看到门外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前几天在废料堆上议论林雨的那两个油滑青年之一,叫“猴子”,旁边还跟着一个面相憨厚、眼神却闪烁不定的壮汉,以及一个抱着胳膊、神色倨傲、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瘦高个——此人外号“刀螂”,是这片区域另一个有些势力的混混头目,与疤脸不太对付。
“有事?”苏禾挡在门口,语气疏离。
“嘿嘿,木槿姐,别这么见外嘛。”猴子搓着手,眼睛却往集装箱里面瞟,“听说您今天收获不错?挖到了泥鳅?这年头,这可是好东西啊!”
刀螂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细长的眼睛,阴冷地打量着苏禾,以及她身后阴影里的两个孩子。
“运气而已,不多,勉强糊口。”苏禾淡淡道,身形未动,将门缝挡得更严实了些。
“糊口?木槿姐您太谦虚了。”猴子嘿嘿笑着,意有所指,“您现在可是要养三张嘴呢,不容易。我们哥几个也是好心,想着您这边要是有什么多余的,或者……用不上的东西,可以‘互通有无’嘛。”
他特意在“用不上的东西”上加重了语气,目光再次瞟向里面,这次,更多地在瘦小的林雨身上停留了一瞬。
赤裸裸的勒索,夹杂着更恶心的暗示。
集装箱内,林风瞬间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能感觉到身边的妹妹在微微发抖。空气里,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气流开始在他袖口凝聚。
苏禾背对着他们,却仿佛背后长眼,轻轻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像一盆冷水,浇熄了林风即将失控的怒火和指尖的风刃。他猛地惊醒,强行将力量压了回去,胸口因压抑而剧烈起伏。
“没有多余的东西。”苏禾的回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三位请回吧。”
刀螂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木槿,听说你捡的这小丫头,细皮嫩肉的,就是胆子小,见人就躲?该不会是……有什么毛病吧?这年头,来历不明的孩子,万一带点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聚集地,大家可都危险。”他话里的威胁意味更浓,直接将矛指向了林雨,试图用“安全隐患”来施加压力。
这是最恶毒的一招。在朝不保夕的聚集地,对未知疾病的恐惧足以让最怯懦的人变成暴徒。如果坐实了林雨“有问题”,哪怕只是流言,也足以让他们被排斥、驱逐,甚至被“处理”掉。
苏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她向前踏了一小步,明明个子不高,身材也不算壮硕,但那股骤然散发出的、历经无数杀伐才沉淀下的凝练气势,竟让刀螂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我捡回来的孩子,干干净净。”苏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夜色里,“李老亲自来看过,开了药。怎么,你们比李老还懂?还是觉得……疤脸定下的规矩,可以随便由你们几张破嘴改改?”
她抬出了李老的权威和疤脸的规矩。李老在聚集地有威望,疤脸虽然贪婪,却极重自己地盘的“秩序”,不容旁人越界插手。这话既表明了林雨的“清白”有据可查,又暗指刀螂越界挑衅疤脸的权威。
刀螂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阴鸷地盯着苏禾,似乎在权衡。硬抢?为了几条泥鳅和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在疤脸的地盘上直接动手,得不偿失,而且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好拿捏。就此罢休?面子上又过不去。
就在气氛僵持,刀螂眼中凶光渐起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面容严肃、腰间别着一把磨得锃亮砍刀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是这片区域的巡逻队小队长,姓陈,为人正直刚硬,在普通幸存者中口碑不错。
“围在这里干什么?”陈队长目光锐利地扫过刀螂三人,又看了看挡在门口的苏禾,“刀螂,这不是你的地盘吧?聚众闹事?”
刀螂脸色一变,挤出几分假笑:“陈队,瞧您说的,哪儿能啊。就是路过,跟木槿妹子聊两句。”
“聊完了吗?”陈队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完了,完了。”刀螂狠狠瞪了苏禾一眼,又用令人极其不舒服的目光剐了一下集装箱内部,悻悻地挥挥手,“我们走!”
猴子两人连忙跟上,三人很快消失在昏暗的巷道里。
陈队长这才看向苏禾,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了看她身后隐约的人影:“没事吧?”
“多谢陈队,没事。”苏禾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些。
“刀螂这群人,欺软怕硬,你自己小心点。”陈队长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只道,“孩子……尽量别让他们单独待着。”他显然也听到了些风声,但选择了一种相对委婉的提醒方式。
“我明白,多谢。”苏禾再次道谢。
陈队长没再多说,点了点头,转身继续他的巡夜去了。他的出现和离开都干脆利落,却像一堵临时出现的墙,挡住了今晚的第一波恶意。
苏禾放下门帘,转身回到集装箱内。烛光下,林雨小脸惨白,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掉下来,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林风站在她身边,脸色铁青,眼神里翻涌着暴戾的杀意,双手垂在身侧,微微颤抖,那是力量极度压抑的表现。
“他们……他们想抓小雨……”林风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野兽受伤般的愤怒和无助。刚才刀螂那恶意的目光和话语,彻底触动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逆鳞。
苏禾走到他们面前,没有立刻安慰,而是平静地看着林风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毁灭冲动。
“愤怒有用吗?”她问。
林风胸膛剧烈起伏,没有回答。
“你现在冲出去,杀了他们,很容易,对吧?”苏禾继续问,语气近乎冷酷,“以你现在恢复的力量,加上猝不及防,解决那三个杂碎,不难。”
林风猛地抬头,灰眸中闪过一丝被说中的狠厉和挣扎。
“然后呢?”苏禾的声音陡然转冷,“然后整个聚集地都会知道,这里藏着一个能瞬间杀死三个成年男人的‘怪物’。疤脸会怎么想?陈队长会怎么做?其他所有恐惧‘异常’的人会有什么反应?实验室的追捕者,会不会顺着这条线索找过来?”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林风心上。他眼中的杀意被理智的寒冰渐渐覆盖,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冰冷和后怕。
“力量,不是为了发泄愤怒而存在的。”苏禾的声音放缓,却更显沉重,“尤其是你们拥有的力量。它是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可以斩断荆棘,开辟生路;用得不好,最先伤到的,往往是你最想保护的人。”
她看向还在小声啜泣的林雨:“今天,你克制住了,这很好。但这还不够。你需要学会的,不是永远克制,而是在必须的时候,如何用最隐蔽、最有效、不留后患的方式,清除威胁。同时,更要学会,如何让自己和妹妹,变得不那么‘容易’被威胁。”
“比如,今天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食物储备,不显眼,他们未必会动心思。如果小雨看起来更强壮、更不好惹,他们的龌龊念头也会少一些。如果我们有更多的人脉或靠山,他们根本不敢靠近。”
这不是安慰,而是更现实的教导。在末世,弱小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从明天开始,”苏禾做出了决定,“林风,清理组的活继续干,但要多看,多听,尤其是巡逻队和疤脸手下那些核心人员的行事规律、矛盾关系。林雨,你的精神力感知训练要加快,试着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去感受门外路过者的情绪是善意、恶意还是漠然,这是预警。”
“而我们,”她目光扫过两人,“需要尽快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好欺负’。这不仅仅是为了几条泥鳅。”
夜深了,集装箱内重归寂静。但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刚才对峙的紧张和恶意。林风搂着渐渐止住哭泣的妹妹,眼神不再只有愤怒和杀意,而是多了一层冰冷的思考。苏禾则默默整理着那包珍贵的泥鳅干,目光深邃。
暗巷里的阴影并未散去,只是暂时退却。它提醒着这个脆弱的临时家庭,平静的表象之下,危机四伏。而他们必须在下一波恶意袭来之前,让自己长出足以自卫的尖刺,或者,找到更坚固的盔甲。生存的课程,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复杂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