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线索后的第三天,事情开始不对劲了。
那天早上,星澜起得很早。她这几天像着了魔一样,除了必要的修炼和吃饭睡觉,所有时间都泡在那些古籍堆里。凤临收藏的古籍不少,堆在木屋角落的箱子里,足足有七八箱。星澜一本一本翻,一卷一卷看,眼睛都熬红了。
她看不懂那些古老的文字,就拿着去问凤临。凤临很有耐心,她问什么,他就翻译什么。但翻译出来的内容大多没什么用,要么是些早已失传的功法残篇,要么是些无关紧要的上古逸闻,关于混沌青莲的记载少得可怜。
除了那卷兽皮卷上那句“莲藕可塑身,莲籽可补源”,星澜再没找到第二处明确的记载。
但她没放弃。她总觉得漏掉了什么,总觉得那些古籍里还藏着没被发现的线索。所以她一遍遍地翻,一遍遍地找,连吃饭时手里都拿着卷轴,边吃边看。
这天早上,她照例早起,简单洗漱后,就抱着几卷新翻出来的古籍坐到石桌旁,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寻宝”。
凤临起得比她稍晚些。他从屋里出来时,脸色看起来还行,只是眼下的青影比前几天又重了些。星澜注意到了,心里一紧,但没说什么,只是把倒好的茶往他面前推了推。
“早。”凤临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早。”星澜应了一声,眼睛还盯着手里的卷轴,“凤临,你看看这段,这写的什么?”
她把卷轴推过去,指着一行弯弯曲曲的古文字。
凤临凑过去看了看。
“这段说的是‘天地初开,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他翻译道,“后面讲了女娲造人的传说,跟混沌青莲没关系。”
星澜有点失望,把卷轴拿回来,继续翻下一页。
凤临看着她专注的样子,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喝着茶。
阳光渐渐升起,山谷里亮了起来。鸟雀开始鸣叫,山涧的水声叮叮咚咚,一切都很平常。
过了一会儿,凤临放下茶杯。
“今天继续练‘混沌千幻刃’。”他说,“你现在的掌握程度还差得远。”
星澜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卷轴,有点不舍。
“能不能晚点再练?”她商量道,“我想先把这几卷看完,昨天翻到一半,总觉得后面可能……”
“不行。”凤临打断她,语气不容商量,“修炼是根本,查资料是其次。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星澜撇了撇嘴,但没敢反驳。她知道凤临说得对,只是心里着急。
她放下卷轴,站起身,走到空地上。
凤临也起身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今天练习的内容是‘三刃齐发,攻防转换’。”他说,“凝聚三把气刃,一把主攻,一把辅助,一把护身。在移动中保持三刃的形态和功能,并能随时根据情况转换。”
这比之前单纯的形态变化难多了。不仅要同时操控三把气刃,还要赋予它们不同的功能,还要在移动中维持,还要随时转换。
星澜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三缕灰色的混沌之气从掌心涌出,开始凝聚成形。
第一把气刃很快成型,是一把笔直的短匕状,边缘金芒凝实,散发着锋锐的气息——这是主攻刃。
第二把稍慢一些,形态弯弯曲曲,像一条灵活的小蛇,在空中缓缓游动——这是辅助刃,用于干扰和牵制。
第三把最难。星澜尝试了几次,才勉强凝聚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半透明的灰色圆盾,悬浮在她身侧——这是护身刃。
三把气刃成型,星澜额头上已经渗出细汗。
“保持形态,开始移动。”凤临说。
星澜咬着牙,开始慢慢往左移动。她的脚步很慢,很小心,因为要分心维持三把气刃,她不敢走太快。
刚挪了三步,最右边的护身圆盾就晃了一下,边缘开始模糊。
“稳住。”凤临的声音很平静,“护身刃的关键在于‘固’,不是‘形’。你的心神太分散了,要集中。”
星澜连忙调整呼吸,把更多注意力放在护身刃上。圆盾重新稳定下来,但主攻刃和辅助刃又开始摇晃。
就这样,她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婴儿,一步一停,一步一调整,艰难地维持着三把气刃的平衡。
凤临在旁边看着,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
“辅助刃太僵硬了,要灵活,像活物一样。”
“主攻刃的锋锐度不够,再凝实些。”
“护身刃的位置不对,应该在右前方三步,那里是你的视线死角。”
星澜照着他说的调整,渐渐找到一点感觉。虽然还是走得很慢,但至少三把气刃能勉强维持住了。
她慢慢挪到空地中央,又慢慢挪回来。来回走了两趟,额头的汗已经汇成珠子往下滴。
“还不错。”凤临说,“现在尝试转换。把主攻刃变成护身刃,护身刃变成辅助刃,辅助刃变成主攻刃。要快,要顺畅。”
星澜点头,深吸一口气,开始尝试。
她首先把注意力集中在主攻刃上,尝试改变它的形态和功能。笔直的短匕开始弯曲,边缘的金芒内敛,锋锐的气息减弱,转为一种厚重的、防御性的感觉。
但就在主攻刃即将转换成护身刃的刹那,意外发生了。
星澜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她侧前方的凤临,身体忽然晃了一下。
那晃动很轻微,轻微到如果是平时,她可能根本不会注意。但此刻她全神贯注,感官格外敏锐,所以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她还看见凤临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苍白,比纸还白。他的眼睛原本正看着她,但忽然间就失去了焦点,眼神空茫地望着前方,像是看到了什么很远很远的东西。
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星澜心里一紧,心神顿时乱了。
刚转换到一半的主攻刃“噗”地一声爆散,辅助刃和护身刃也跟着摇晃,眼看就要失控。
“集中!”凤临的声音忽然响起,依旧平静,但比刚才急促了些。
星澜连忙收回心神,强行稳住剩下的两把气刃。但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往凤临那边瞟。
凤临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眼神也重新聚焦,正看着她,眉头微蹙。
“看什么?”他说,“我脸上有字?”
星澜张了张嘴,想问“你刚才怎么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没、没什么。”她低下头,重新凝聚气刃。
接下来的练习,她总是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往凤临那边瞟,观察他的脸色,他的眼神,他的动作。
然后她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凤临指导她时,说话会偶尔停顿。不是那种思考的停顿,而是像忽然忘了要说什么,愣在那里,过一会儿才接上。
有一次她问问题,问了两遍,凤临才反应过来,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还有一次,她练完一个阶段,停下来等他点评。他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她,但眼神是空的,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过了好几息,他才像突然回神似的,说:“嗯,还可以,继续。”
这些细节都很小,小到如果不是刻意观察,根本不会注意。但星澜注意到了,而且越注意,心里越慌。
中午休息时,她试探着问:“凤临,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凤临正在倒茶,闻言手顿了一下,茶壶嘴歪了,茶水洒出来一点,溅在石桌上。
“还好。”他说,拿布擦掉水渍,“怎么了?”
“我看你好像……有点累。”星澜小心翼翼地说,“脸色不太好,说话也……”
“没事。”凤临打断她,语气平淡,“可能这几天陪你查资料,看得多了,眼睛有点花。”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星澜自己这几天熬夜翻古籍,眼睛也又干又涩。但她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下午继续练习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星澜在练习移动中转换气刃,这次她集中精神,没再分心观察凤临。练到一半时,她忽然听见凤临叫她的名字。
“澜儿。”
她停下来,转头看他:“怎么了?”
凤临站在她左侧方三步远的地方,眼睛却看着她右后方的空地,眉头微蹙,像是在找什么。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他说,“过来点。”
星澜愣住了。
她看看自己站的位置,再看看凤临看的方向,心里咯噔一下。
她明明就站在凤临左侧三步远,正对着他。可凤临的眼睛看的却是她右后方的空地,那里什么都没有。
“凤临,”她轻声说,“我就在这儿。”
凤临闻言,眼睛动了一下,转向她。眼神从空茫到聚焦,只用了一瞬间。
“哦。”他说,语气如常,“看错了。还以为你站那边去了。”
星澜看着他,心里那种不安越来越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昨天下午,她也在屋里听见凤临在外面叫她,应声出去后,却发现凤临根本没叫她,只是在石桌旁看书。
她问他:“你刚才叫我?”
凤临抬起头,一脸茫然:“没有啊。”
当时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现在看来,可能不是。
练习结束后,星澜回到屋里继续翻古籍。但她的心思已经不在那些古老的文字上了。
她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卷轴,眼睛却盯着窗外。
凤临在屋外的空地上打坐调息。他闭着眼睛,坐姿端正,呼吸平稳。看起来一切正常。
但星澜总觉得不对劲。
她想起凤临说过的话——“本源神印缺失,会不断吞噬剩余的本源,直至耗尽”。
吞噬的过程会是什么样?只是慢慢变虚弱?还是会有别的表现?
比如……偶尔的失神?短暂的感知错乱?甚至……幻觉?
星澜不敢往下想。
她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古籍上,继续翻找。但越急越找不到,翻了好几卷,全是些没用的内容。
傍晚时分,凤临进屋准备晚饭。
星澜放下卷轴,起身帮忙。两人在小小的灶台前忙碌,一个洗菜,一个切菜,配合默契,像往常一样。
但星澜注意到,凤临切菜时,手指又有那种细微的颤抖。虽然很轻微,但她看见了。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
吃饭时,凤临的话比平时少。星澜找话题聊,他也是简单应几句,不太接话。
“凤临,”星澜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碗里,“你多吃点。”
“嗯。”凤临应了一声,低头吃饭。
“我今天翻到一卷很有意思的古籍,”星澜试图活跃气氛,“上面说上古有种神鸟,叫‘毕方’,只有一只脚,能喷火……”
“那不是毕方。”凤临忽然打断她,“毕方是木精,属火,但不是喷火。你说的是‘祸斗’,火兽,食火,能喷火。”
星澜愣了一下:“是吗?我记错了?”
“嗯。”凤临说,“毕方和祸斗是两种不同的东西,很多人会弄混。”
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像在纠正一个普通的错误。但星澜心里却是一沉。
因为那卷古籍上写的,确实是“毕方,火鸟,喷火”。她刚才故意说错,就是想试探一下。
如果凤临状态正常,应该会立刻指出错误。但他没有,他只是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说“那不是毕方”,然后给出了错误的解释。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刚才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说话,或者说,他的思维出现了短暂的混乱,把记忆里的东西弄混了。
星澜没再试探,只是低头吃饭。
晚饭后,凤临说要出去走走,散散步。
星澜说好,她正好把今天翻过的古籍整理一下。
凤临出了门,星澜在屋里整理卷轴。但她心里乱糟糟的,整理得心不在焉。
她走到窗边,往外看。
凤临在山谷里慢慢走着,月光洒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走得很慢,走走停停,偶尔抬头看看月亮,偶尔低头看看脚下的花草。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但星澜看了没多久,就发现不对劲了。
凤临走到山涧边时,忽然停下来,对着空气说了句话。距离有点远,星澜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从口型看,像是在叫谁的名字。
然后他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像是在等回应。
当然没有回应。
他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继续走。
星澜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她推开窗,想喊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问“你在跟谁说话”?那太傻了。
问“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肯定会说“没事”。
星澜站在那里,看着凤临慢慢走远,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星澜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盯着黑暗中的屋顶,脑子里全是白天看到的那些细节——凤临失焦的眼神,短暂的停顿,错误的纠正,还有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
她知道,凤临的情况在恶化。
比她想象的更快,更严重。
原本以为还有几百年时间,现在看来,可能……没那么久了。
这个认知让她恐慌。
她翻身坐起来,点起床头的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屋一角,也照亮了桌上那堆还没整理完的古籍。
星澜看着那些古籍,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
她不能等了。
不能再这样慢慢找,慢慢练了。
她必须更快,必须马上找到线索,找到救凤临的办法。
否则……可能就来不及了。
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一卷古籍,开始翻找。
这一次,她看得格外仔细,格外拼命。眼睛酸了也不停,手累了也不歇,一卷看完换下一卷,一本翻完换下一本。
她要把凤临所有的收藏都翻一遍,每一寸,每一页,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她就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
屋外,月色清冷。
山风穿过山谷,吹得木窗轻轻作响。
屋里的灯光亮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凤临醒来时,看见星澜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面前堆满了翻开的古籍,手里还握着一卷没看完的。油灯已经燃尽,灯芯焦黑,冒着细细的青烟。
凤临皱了皱眉,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澜儿?”
星澜没醒,睡得很沉,但眉头紧锁,像是在做不好的梦。
凤临叹了口气,弯下腰,想把她抱到床上去。
就在他弯腰的瞬间,眼前忽然黑了一下。
不是完全的黑,而是一种短暂的、恍惚的感觉。像是一脚踩空,又像是突然失重,整个世界摇晃了一下。
他连忙扶住桌子,稳了稳身形。
那种感觉很快过去了,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凤临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恢复了清明。
他抱起星澜,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星澜睡得很沉,全程没醒。
凤临站在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金眸深邃。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真实而鲜活。
可他知道,这样的日子,可能不多了。
他转身走到桌边,开始整理那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古籍。一本一本合上,一卷一卷卷好,分门别类放回箱子里。
整理到一半时,他忽然停下,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绣着金色凤凰纹路的锦囊。
这是他的储物法宝,里面装着他这些年来收集的各种东西——法宝、丹药、功法玉简、天材地宝、还有……一些重要的、不能丢的东西。
他打开锦囊,神识探入其中。
里面的空间很大,东西很多,杂乱无章地堆放着。有些是他早年收集的,已经很久没动过了;有些是最近才放进去的,还没来得及整理。
凤临开始整理。
他把那些适合星澜用的东西——几件防御性的法宝,几瓶辅助修炼的丹药,几枚记载着高阶功法的玉简——单独拿出来,放在锦囊空间的一个角落里。
然后又拿出一些别的东西——几枚信物,几卷地图,几块令牌。这些是他早年在神域时用的,现在已经用不上了,但对星澜可能有用。
他把这些东西也放到那个角落里。
接着,他开始整理那些不适合星澜,但很珍贵的东西。有些是稀有的炼器材料,有些是古老的传承之物,有些是他从敌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
这些东西,他准备找个时间,托人送回天衍宗,或者交给可靠的人保管。
一样一样,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他整理得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事实上,这确实很重要。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在离开之前,他得把这些事都安排好。
星澜的未来,星澜的安全,星澜要走的路……他都要提前铺好。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窗外,天色渐亮。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凤临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低着头,专注地整理着,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物件,眼神平静,却又藏着深深的、化不开的眷恋。
床上的星澜翻了个身,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又沉沉睡去。
她不知道,就在她熟睡的时候,有个人正在为她安排后路。
也不知道,那个人能陪她的时间,正在一天天减少。
更不知道,为了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她将要面对什么。
但就算知道,她也不会退缩。
因为她说过——不管多难,都要试试。
为了救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