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澜又熬了一个通宵。
这是连续第三个晚上了。她眼睛红得像兔子，眼皮沉得抬不起来，脑袋里像塞了团浆糊，晕乎乎的。但她不肯睡，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卷刚翻出来的兽皮古籍，眼睛死死盯着上面那些弯弯曲曲的古文字，恨不得把眼珠子贴上去看。
桌上堆满了翻开的卷轴，地上也散落着不少。油灯的火苗摇摇晃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长长的，随着灯火的晃动而扭动。
这卷兽皮古籍是她今晚翻的第七本。前面的六本都没什么收获，要么是些无关紧要的记载，要么是些早就失传的功法残篇。她越翻越急，越急越找不到，心里像有把火在烧。
凤临的情况一天比一天明显。昨天下午，她亲眼看见他在指导自己练习时，忽然整个人定在那里，眼睛望着前方，眼神空茫，像丢了魂。她叫了他三声，他才像被惊醒似的回过神，问:“怎么了？”
那样子看得她心里发慌。
所以今晚她拼了命也要找到线索。她告诉自己，今晚一定要找到点什么，哪怕只是一丁点线索也好。
手里的这卷兽皮古籍看起来很古老，比之前翻到的那些都要老。兽皮的颜色已经变成了深褐色，边缘破损得厉害，有些地方还有虫蛀的小洞。上面的文字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字体，比凤临教她的那些古文字还要古老，弯弯曲曲，像蝌蚪，又像某种神秘的符文。
星澜一个字都看不懂。
但她没放弃。她把这卷古籍拿到灯下，一寸一寸地看，从卷首看到卷尾，又从卷尾看回卷首。眼睛酸了，她就揉一揉；脖子僵了，她就活动活动；困得不行了，她就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来提神。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窗外的夜色从深黑变成墨蓝，又渐渐透出一点灰白。天快亮了。
星澜的眼睛已经干涩得发疼，看东西都带重影。她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脑子昏沉沉的，手里的卷轴好像有千斤重。
就在她准备放弃，想把这卷古籍放回去，换下一本试试的时候，她的手指无意间摸到了卷轴的边缘。
兽皮卷轴的边缘很厚，是用两层兽皮缝合起来的，中间留有空隙，通常用来加固。但星澜摸到的这个位置，手感有点不一样。
那里的厚度不太均匀，像是里面夹了什么东西。
她心里一动，困意顿时消了大半。
她把卷轴拿到灯下，仔细看那个位置。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异常，兽皮缝合得很平整，针脚细密。但她用手指轻轻按压，能感觉到里面确实有东西，硬硬的，薄薄的，像是一张纸，或者另一块更薄的兽皮。
星澜的心跳加快了。
她看了看四周，想找把剪刀或者小刀，但没找到。想了想，她伸出食指，指尖凝聚出一缕极细的、锋利的混沌之气。
这缕气刃细如发丝，边缘闪着淡淡的金芒。她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用气刃轻轻划开兽皮缝合的线。
线很牢固，但在混沌气刃的切割下，还是很快断开了。
星澜屏住呼吸，轻轻掀开那层兽皮。
里面果然夹着东西。
那是一张比手掌略大的、极薄的皮子，颜色比外面的兽皮更浅，呈灰白色，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更大的皮子上撕下来的。
皮子上有图案。
星澜把它拿到灯下，凑近了看。
图案很模糊，像是用某种淡色的颜料画的，又像是天然形成的纹路。她看了半天，才勉强辨认出那好像是一副……星图？
没错，是星图。
皮子上画着许多大大小小的点，有些点用细线连接起来，形成一个个不规则的图形。这些图形排列得看似杂乱，但仔细看，似乎又有某种规律。
在星图的一角，有几个细小的文字。
星澜眯起眼睛，仔细辨认。
那几个字是一种很古老的文字，但不是外面兽皮上那种蝌蚪文，而是她跟着凤临学过的那种上古文字。她认出来了——
“归墟祖地”。
四个字，写得有些潦草，像是匆忙间写下的。
在这四个字旁边，还有一行更小的注释。星澜把眼睛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皮子上了，才勉强看清:
“混沌青莲，生于归墟，寂于祖地。”
星澜的呼吸骤然停住。
她盯着那行字，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自己眼花了，看错了。
看了三遍，五遍，十遍。
那行字还在那里，清清楚楚。
“混沌青莲，生于归墟，寂于祖地。”
归墟祖地。
混沌青莲。
线索！
星澜的手开始发抖，抖得厉害，手里的皮子都快拿不稳了。
她找到了！她真的找到了！
混沌青莲的线索！虽然只有短短一句话，但这是明确的线索！指明了方向！归墟祖地！
她猛地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下，差点没站稳。她扶住桌子，稳了稳，然后抓起那张皮子，转身就往屋外冲。
“凤临！凤临！”
她一边跑一边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凤临在屋外打坐调息。天刚蒙蒙亮，山谷里还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晨雾，空气清冷湿润。他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听到星澜的喊声，他睁开眼睛。
“怎么了？”他问，语气平静。
“找到了！我找到了！”星澜冲到他面前，把手里的皮子往他眼前一递，声音激动得变了调，“你看！归墟祖地！混沌青莲在那里！”
凤临愣了一下，接过皮子，低头看去。
晨光熹微，光线还很暗。他凝神细看，看清了上面的星图和文字。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是从哪找到的？”他问。
“那卷最古老的兽皮古籍里！”星澜语速飞快，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夹在夹层里！我差点就错过了！你看，这里写着，‘混沌青莲，生于归墟，寂于祖地’！归墟祖地！我们有方向了！”
凤临没说话，只是仔细看着那张皮子。
皮子很薄，很脆，摸上去有种粗糙的质感。上面的星图确实很古老，那些连接的线条，那些点的排列方式，都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星象标记法。而那行字，也确实是用上古文字写的，笔迹潦草，但字迹清晰。
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但凤临的脸色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凝重了。
“归墟祖地……”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星澜从未听过的……忌惮？
“你知道这个地方？”星澜问，眼睛亮晶晶的，“它在哪？我们什么时候去？”
凤临抬起头，看着她兴奋的脸，金眸深邃。
“我知道这个地方。”他说，“但我劝你，不要对它抱太大希望。”
星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为什么？”她不解，“这不是线索吗？不是说混沌青莲在那里吗？”
“是线索没错。”凤临说，“但归墟祖地……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他把皮子递还给星澜，站起身，走到一旁。
晨雾在他身边缓缓流动，他的背影在薄雾中显得有些模糊。
“归墟祖地，是比混沌海更古老、更危险的地方。”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传闻那里是世界的尽头，是万物的归宿，是一切法则的坟墓。时间和空间在那里都是混乱的，生命无法存活，连光都会被吞噬。”
星澜听着，心里那点兴奋渐渐冷却下来。
但她还是不甘心。
“再危险也得去啊。”她说，“这是唯一的线索了，不是吗？”
凤临转过身，看着她。
“你知道‘归墟’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他问。
星澜摇头。
“归，是回归；墟，是废墟。”凤临解释，“归墟，就是一切回归废墟的地方。传说那里是一片永恒的虚无，任何进入其中的东西，都会被彻底湮灭，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至于‘祖地’……那是更古老的称呼，意思是‘最初之地’，‘起源之地’。归墟祖地，就是一切归于虚无的起源之地。”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话里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星澜握紧了手里的皮子，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那混沌青莲……”她声音有些发干，“如果那里真的是万物归宿，一切都会被湮灭，那混沌青莲怎么可能在那里？”
“所以这线索可能是假的。”凤临说，“也可能……混沌青莲确实在那里，但正因为在那里，所以才没人能找到，没人能取走。因为去的人，都回不来。”
星澜沉默了。
晨雾渐渐散开，天光越来越亮。山谷里的鸟雀开始醒来，发出清脆的鸣叫声。新的一天开始了，一切看起来都充满希望。
但星澜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指向的却是一个可能根本去不了、或者去了就回不来的地方。
这算什么线索？
“不过……”凤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星澜抬头看他。
“这张皮子本身，有点意思。”凤临说，从她手里拿回皮子，又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星图，不是用普通颜料画的。你看——”
他把皮子举到阳光下。
晨光透过薄薄的皮子，能看见那些星图的线条和点，在光线下泛着一种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光泽。
“这是用‘星尘砂’画的。”凤临说，“一种早已绝迹的矿物，只在星辰湮灭时才会产生一点。用星尘砂画的星图，只有在特定的能量激发下，才会显现出真正的面貌。”
“特定的能量？”星澜问。
“比如……”凤临看向她，“混沌之气。”
星澜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试试看？”她急切地说。
凤临点头，把皮子平摊在石桌上。
星澜伸出手，指尖凝聚出一缕精纯的混沌之气。灰色的气流在她指尖流转，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指按在皮子上，将混沌之气缓缓注入。
起初没什么变化。
但几息之后，皮子上的星图开始发光。
不是那种耀眼的光，而是一种柔和的、银灰色的光，从那些线条和点里透出来，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
原本模糊的星图，在光芒中变得清晰可辨。那些点不再是杂乱无章的，而是组成了一副完整的、复杂的星空图案。有主星，有辅星，有星轨，有方位。
而在星图的中央，有一个特别明亮的点，周围环绕着七颗小星，形成一个独特的图案。
在那个图案旁边，又浮现出一行字，同样是上古文字，但比之前那行更清晰:
“归墟之门，七星为引，混沌为钥。”
星澜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
“七星为引，混沌为钥……”她喃喃重复着，“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要打开归墟之门，需要七颗特定的星辰作为指引，而混沌之气是钥匙。”凤临解释，他的目光也落在星图上，金眸里闪着思索的光。
“那这七颗星……”星澜指着星图中央那七颗小星，“就是指引？”
“看起来是。”凤临说，“但这七颗星的排列方式……很古老，很特殊。我需要时间研究，才能确定它们对应的是哪七颗真实的星辰。”
“那我们还等什么？”星澜急道，“快研究啊！”
凤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星图。
星图在混沌之气的激发下，持续散发着银灰色的光芒。但星澜注意到，随着光芒的持续，那张皮子的颜色正在慢慢变暗。
原本的灰白色，渐渐变成了浅灰色，而且还在继续变深。
“它在消耗。”凤临也注意到了，“这张皮子太古老了，承受不住混沌之气的持续激发。每次显现，都会加速它的老化。照这个速度，可能显现不了几次，它就会彻底化为灰烬。”
星澜心里一紧，连忙收回混沌之气。
皮子上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星图也重新变得模糊。但颜色确实比之前深了些，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那怎么办？”她问，“我们还需要研究星图呢。”
“只能抓紧时间。”凤临说，“每次激发的时间不能太长，要分多次进行。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星澜:“就算研究出了星图，确定了方位，我们也要面对一个问题——归墟祖地，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啊！”星澜毫不犹豫，“这是唯一的线索了，不去怎么行？”
“你知道那有多危险吗？”凤临的语气严肃起来，“刚才我说的那些，不是吓唬你。归墟祖地是连上古神只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地方。历史上记载的、试图进入归墟祖地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一个都没有。”
星澜咬了咬嘴唇。
“那……那你呢？”她问，“你是神君，你也不敢去吗？”
凤临沉默了一下。
“如果是全盛时期，我或许会考虑。”他说，“但现在……我的情况你也知道。在那种地方，一旦出现意外，我可能护不住你。”
“我不要你护！”星澜说，“我可以保护自己！我现在已经是元婴期了，我有混沌之心，我能……”
“你能什么？”凤临打断她，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澜儿，你根本不知道归墟祖地是什么地方。那不是你用修为就能抗衡的。那里的危险，来自法则本身，来自世界的本源。别说你现在只是元婴，就算你成了真仙，到了那里，也一样脆弱如蝼蚁。”
星澜不说话了。
她知道凤临说的是实话。这些日子以来，她见识过太多超出认知的东西，早就明白这世界的广阔和危险。
但她还是不甘心。
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难道就要因为危险而放弃？
那凤临怎么办？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
她不敢想下去。
“我们……我们可以准备充分一点再去。”她试着说，“多带点法宝，多准备点丹药，多找点帮手……”
“帮手？”凤临摇头，“归墟祖地那种地方，不是人多就能解决问题的。相反，人越多，越容易出意外。而且……”
他看了星澜一眼:“你觉得，有谁会愿意陪我们去那种绝地？”
星澜哑口无言。
确实。归墟祖地的凶名，但凡听说过的人，都不会想去送死。就算有人愿意帮忙，她也不好意思拉人家去冒险。
“那……那就我们两个去。”她说，“你和我。我们一起，总会有办法的。”
凤临看着她，看了很久。
晨光完全亮起来了，山谷里一片明媚。阳光照在星澜脸上，照出她坚定的表情。她的眼睛还红着，还有熬夜留下的疲惫，但眼神很亮，亮得像燃着两簇小火苗。
那是一种不肯认输、不肯放弃的光。
凤临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
他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眼神。为了某个目标，不顾一切，勇往直前。
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太久远了，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
“让我想想。”他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先研究星图，确定方位和方法。至于去不去……等研究清楚了再说。”
星澜知道他这是松口了，至少没有一口回绝。
她用力点头:“好！我们一起研究！”
凤临没再说什么，只是重新拿起那张皮子，又仔细看起来。
星澜也凑过去看，虽然她看不懂那些复杂的星象，但她想帮忙，哪怕只是递个东西，倒杯茶也好。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开始研究那张古老的星图。
晨光渐暖，鸟鸣清脆，新的一天在忙碌中开始了。
星澜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不知道归墟祖地到底有多危险，不知道这一去能不能回来。
但她知道，这是救凤临的唯一希望。
所以，不管多难，多危险，她都要去试试。
绝不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