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邃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紧紧包裹着云州城。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州府衙门的刑房院内,却涌动着压抑而锐利的锋芒。根据文渊精准锁定的方位和林小乙反复推演后制定的周密计划,数十名挑选出的精干官差分作两路,如同两张无形却坚韧的巨网,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未散的夜色,朝着既定目标疾驰而去。
一路由张猛亲自率领,皆是刑房中身手最为矫健、经验最丰富的捕快。他们如同暗夜中的利刃,直扑软禁洛小川的城西废弃货栈。行动快如闪电,狠如雷霆。货栈内外,蒋彪留下的几名心腹看守尚在打着哈欠、抱着兵刃打盹,便被破门而入的官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倒在地,刀锋加颈,连一声像样的警示都未能发出。在货栈深处一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隔间里,他们成功找到了被囚禁多日的洛小川。年轻人虽因担惊受怕和饮食粗劣显得有些憔悴萎靡,但好在四肢完好,性命无虞,看到官差时,眼中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另一路,则由林小乙亲自坐镇指挥,总捕头赵千山调派的大队人马在外围策应布控,形成铁桶合围之势。天色将明未明之际,官差同时突入了尚在沉睡中的“兴隆记”表面东家钱富贵的宅邸,以及蒋彪藏身于城南一处看似普通民宅的别院。当林小乙的身影出现在蒋彪床前,冰冷的眼神扫过他那张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时,这位自以为隐藏至深的漕帮余孽,瞬间面如死灰,浑身瘫软。他知道,他兄长蒋魁未能走完的那条不归路,他今日,也已走到了尽头。
与此同时,在柳青专业的指导下,大批官差对“兴隆记”那间地下密室进行了地毯式的彻底清查。所有伪造工具、各式材质的印鉴模板、调配印泥的原料与器皿,以及那几块关乎国本安危、已接近完成的官交钞雕版,被一一登记在册,起获封存。人证物证,环环相扣,铸成了一条无法撼动的铁证链条!
州府正堂之上,明镜高悬。通判陈远看着堂下跪伏在地、面无人色的蒋彪与钱富贵,再看着衙役们抬上来、陈列在公堂之上的那些伪钞雕版、琳琅满目的仿制官印,他的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手指因后怕与震怒而微微颤抖。此案若非林小乙见微知着,洞察其奸,更兼果断出手,雷霆一击,一旦让这些足以乱真的伪钞流入市面,引发的金融动荡、民心溃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林小乙,”陈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下属能力的极大赞赏,“你……你又为州府,为朝廷,立下了擎天保驾之大功!本官……定当具表详陈,为你向朝廷请功!”
“大人谬赞了。”林小乙上前一步,抱拳躬身,语气恳切而谦逊,“此案能破,皆因大人信任,总捕头调度有力,张猛、柳青、文渊等诸位同僚各展所长,同心协力所致。卑职不过尽本分,略尽绵薄之力,实不敢独居此功。”他将功劳清晰地分摊给整个团队和顶头上司,姿态放得极低。
一旁的赵千山听得此言,心中如同三伏天饮下冰泉,说不出的舒畅受用。他上前一步,声若洪钟,带着江湖人的直爽与对林小乙发自内心的认可:“大人!林兄弟能力超群,心思缜密,更难得的是不矜不伐,有功不居!依卑职愚见,日后刑房所遇之疑难重案,大可交由林兄弟主导查办,卑职愿从旁协助,鼎力支持!”这番话,几乎等于公开承认,他愿意将刑房侦缉事务的实际主导权,让渡大半给予林小乙。
陈远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抚须点头:“正当如此!林小乙,本官便着你协理刑房一切紧要案件,遇急重之事,可先行决断,再行上报!”
“卑职遵命!定不负大人与总捕头重托!”林小乙沉声应下,神色凝重。他深知,这不仅是极高的信任与荣誉,更是一份沉甸甸、关乎云州百姓安危的责任。
退堂之后,林小乙并未沉浸在破获大案的功劳簿上,而是向陈远和赵千山提出了一项深思熟虑后的建议:“大人,总捕头,此次连环盗印案,暴露出我官府在印信管理、核验流程乃至防伪技术上,存在不小漏洞,方使宵小有隙可乘。卑职斗胆建议,当立即着手建立一套 《重要印信防伪与备案核查制度》 。”
他条理清晰地阐述道:“例如,可为各衙署重要印信定期更换加入特殊标记物的防伪印泥;在关键官印的雕刻环节,于不显眼处增加唯有内部掌握的隐秘暗记;所有涉及钱粮、人事、边防等重要公文用印,除正常流程外,皆需在特定档案房单独留存一份清晰印模,编号备查,以便日后核对真伪。如此多管齐下,或可最大限度防范此类事件重演。”
陈远与赵千山听完,皆是眼前一亮,面露惊喜。此建议思路新颖超前,考虑周全缜密,极具前瞻性与可行性,再次展现了林小乙远超寻常捕快的深谋远虑与卓绝见识。
“好!此议高瞻远瞩,切中要害!文渊,就由你全力协助林捕快,参照此思路,尽快拟出一份详尽的章程条陈上来!”陈远当即拍板,雷厉风行。
是夜,林小乙做东,在城南一家颇为僻静、口味地道的酒馆设下小宴,算是团队历经生死考验后的一次小小庆功与团聚。张猛敞开衣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畅快淋漓地讲述着抓捕时的惊险;柳青虽依旧话不多,但在轻松的氛围下,也浅酌了几杯水酒,清冷的面容上罕见地浮现出淡淡的红晕,柔和了许多;文渊则与林小乙挨着坐下,一边小酌,一边低声探讨着那防伪制度的诸多细节,言谈甚欢。经此一役,四人之间那种基于绝对信任与能力认可的战友情谊,在杯盏交错与灯火暖光中,愈发显得坚不可摧,深厚绵长。
然而,就在众人都以为案件已彻底了结,心神放松下来之际,文渊却拿着一个巴掌大小、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陈旧册子,悄悄找到了独自立于窗边、凝望城中万家灯火的林小乙。
“林兄,”文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他将那本从蒋彪别院密室一处极其隐蔽的暗格中起获的册子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个。是在蒋彪书房暗格里,与一些金银放在一起的,起初以为是普通账本,但……”
林小乙接过册子,入手微沉。他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光线和桌上的烛火翻开,只见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的,并非寻常数字或文字,而是一些由奇特点、线、图形组成的怪异符号,排列组合毫无规律可循,像是一种他完全看不懂的密码。
文渊的指尖点着其中几页上反复出现的几个特定符号组合,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我仔细比对过……这些符号的构成笔画、连接方式,尤其是这种独特的替代逻辑和排列的潜在规律……与我之前呕心沥血试图破解的、‘鬼船案’中那张私盐账本残页上残留的密码痕迹,极其相似!甚至可以说……源出同门!”
林小乙的瞳孔骤然收缩如针尖,握着那本冰冷册子的手猛地收紧,他倏地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电光,射向文渊镜片后那双充满了震惊与确定的眼眸。
窗外,云州府的夜空刚刚因案件告破而显得清澈几分,更深、更浓、更令人不安的阴云,却已在所有人的不经意间,再次于天际线的尽头,悄然汇聚,翻滚涌动。
《连环盗印案》终,《账簿密码案》的引线,已悄然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