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风波余震未消,后宫另一个看似风雅、实则暗流涌动的地方——花房,也因“绩效考核”和“匿名举报箱”的到来,掀开了平静水面下的波澜。
宫中的花房,负责各宫苑的花木养护、盆景制作、时令鲜花供应,以及重大典礼的园林布置。活计不算最累,但需要一定的技艺和审美,且时常能接触到各宫主子,算是个有些体面又带点“技术含量”的地方。正因如此,花房里的人际关系也颇为复杂。
花房管事姓王,是个五十多岁的太监,侍弄花木是一把好手,但为人有些迂腐守旧,且颇看重资历和“孝敬”。他手下有两个得力助手,也是花房的副管事:一个是他的同乡徒弟小顺子,手艺尚可,但更擅长逢迎拍马;另一个是凭真本事考进来的花匠女儿出身的江娘子,心思灵巧,尤其擅长培育新品和制作精巧盆景,但性子直,不会来事,常因“不懂规矩”被王管事和小顺子排挤。
绩效考核的细则贴到花房时,王管事扫了几眼,没太在意。无非是考核花木成活率、盆景美观度、响应各宫需求速度、有无创新等等。他觉得自己掌舵花房多年,根基深厚,这些条条框框,不过是走个形式。小顺子更是谄媚地说:“干爹放心,咱们按老规矩来,保准评个‘优’!”
江娘子却仔细研究了细则,尤其是其中“鼓励培育新品、创新盆景造型、提出合理化建议”并给予奖励的条款,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她早就对花房一些墨守成规的做法有意见,也私下尝试培育过几种更适应宫中气候、花期更长的花卉,还设计过几个新颖的盆景样式,但都被王管事以“不合规制”、“瞎折腾”为由压下了。
匿名举报箱挂上的第一天,江娘子经过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锁孔上停留了片刻。
绩效考核开始后,尚宫局派来记录的女官很快发现了问题。在抽查花木养护情况时,发现几处偏僻宫苑的花木明显缺乏照料,有的枯萎,有的徒长,与考核细则中“各宫苑花木保持健康美观”的要求相去甚远。记录本上,这些宫苑的负责花匠名字后,被划上了待观察的记号。
王管事得知后,有些不悦,觉得尚宫局的人小题大做。那些偏僻宫苑,住的都是不得宠的嫔妃或空置已久,花木差点就差点,何必较真?他吩咐小顺子去“打点”一下记录的女官,被女官严词拒绝,并明确表示一切按细则记录,公平公正。
碰了个软钉子,王管事心里窝火,更看江娘子不顺眼,觉得都是这些新规矩闹的。他故意将一些耗时费力、不易出彩的杂活派给江娘子和她手下几个同样不怎么“懂事”的花匠。
江娘子默默接下,带着人认真去做。她负责的区域里,有一片原本杂乱无章、被当作堆放杂物角落的小园子。她没抱怨,反而利用闲暇时间,带着人清理杂物,改良土壤,将自己私下培育的几种耐阴、易成活且观赏性不错的花草移植过去,还巧妙地利用废弃的瓦罐、石头,布置了几个野趣盎然的小景。
不久后,一位久居深宫、平日深居简出的老太妃偶然散步至此,看到这片焕然一新的小园子,十分惊喜,难得地派人到花房夸赞了几句,还赏了些点心。这件事被记录女官如实记下,作为“工作积极、有效改善环境、获得主子好评”的正面事例。
王管事和小顺子得知,心里更不是滋味。觉得江娘子这是故意出风头,打他们的脸。
矛盾在筹备一次中型宫宴的鲜花布置时爆发了。王管事按老黄历,指定要用传统的牡丹、芍药,并要求江娘子负责最繁重、最不出彩的会场外围插花。江娘子查看过宴席场地和流程后,提出建议:此次宴会主题雅致,且正值初夏,牡丹芍药已近尾声,不如选用当期正盛的紫薇、木槿,搭配清雅的玉簪、萱草,色彩更协调,也更有新意。她还提交了几款自己设计的、更灵动简约的桌花和壁挂花饰草图。
王管事看都没看草图,直接驳回:“胡闹!宫宴用花自有定例,岂容随意更改?紫薇木槿,那是路边常见之物,如何登大雅之堂?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来这么多主意!”
小顺子在一旁帮腔:“就是,江娘子,你才来几年?懂什么规矩?听干爹的准没错!”
江娘子看着自己精心绘制的草图和王管事不屑一顾的脸,咬了咬唇,没再争辩,转身去干活了。但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也替那些被否定的、明明更好的想法感到惋惜。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花房角落的那个红色举报箱前,一个纤细的身影悄然出现,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快速塞进了投递口,随即像受惊的兔子般消失在黑暗中。
第二天,陈嬷嬷照例开箱。众多纸条中,有一份写得格外详细工整,不仅列举了王管事在花木采购中以次充好、虚报价格(将普通品种报为名贵品种),克扣手下花匠份例,还提到了他打压有才能的下属(特指江娘子)、固守陈规、拒绝合理创新,并附上了几次具体事件的时间、涉及金额和人物。
纸条末尾写道:“奴婢人微言轻,所言句句属实。王管事在花房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以往无人敢言。今幸得娘娘设立此箱,方敢吐露实情。花房诸多同僚,皆苦其久矣。江娘子之才,埋没可惜。望娘娘明察。”
陈嬷嬷神色凝重,立刻着手秘密调查。采购账目、往来票据、相关花匠的私下询问……调查进行得悄无声息却又高效迅速。有了明确的方向和举报线索,许多以往被掩盖的问题很快浮出水面。
证据确凿后,陈嬷嬷再次禀报沈清弦。
沈清弦正看着景煜试图抓住明曦手里摇晃的拨浪鼓,两个小家伙咿咿呀呀地“交流”着。听完陈嬷嬷的汇报,她轻轻叹了口气:“硕鼠藏于雅室,更令人扼腕。按规矩办吧。”
王管事被革职查办,其贪墨所得追缴,因数额较大且涉及以次充好影响宫苑观瞻,加杖二十,罚入慎刑司做苦役。小顺子作为帮凶,也被革去副管事之职,调离花房。
而江娘子,则因为其出色的专业技能、积极的工作态度、以及敢于提出合理化建议(虽曾被驳回),在本次事件中也被证明是受到不公打压的有才之人,经陈嬷嬷提议、沈清弦核准,被破格提拔为花房新任管事。
任命下达的那天,江娘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陈嬷嬷将新的管事腰牌和一份盖有皇后凤印的、鼓励她大胆创新、管理好花房的谕令交到她手中,她才恍然惊醒,激动得热泪盈眶,跪地朝着长春宫方向重重磕头。
“奴婢……奴婢定不负娘娘信任!定将花房打理好,培育出更多更好的花草,妆点宫廷!”她声音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
江娘子上任后,雷厉风行。首先按照考核细则,重新明确了各人职责,赏罚分明;其次大力推行她之前被压下的创新想法,引进新花卉,设计新盆景,花房面貌焕然一新;她还利用宫内学堂开课的机会,主动提出为有兴趣的宫女教授基础的花草知识和简单的插花技艺,颇受欢迎。
那个曾经被排挤、才华被埋没的女子,终于找到了施展的舞台。而花房的其他花匠,看到凭真本事、干实事的人真的能得到重用,风气也为之一变,更加专注于提升手艺,而不是钻营人际关系。
绩效考核,如同一把尺子,量出了优劣。
匿名举报箱,如同一只眼睛,看到了暗处。
而皇后娘娘的公正裁决与破格用人,则如同春风,让被压抑的生机,得以破土而出,恣意生长。
后宫这潭水,正在被持续搅动,浑浊沉淀,清流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