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和花房的接连震动,如同投入后湖水面的两颗石子,涟漪不断扩散,最终波及到了后宫管理的核心枢纽之一——尚宫局。
尚宫局统管宫女调配、礼仪训导、器物管理、部分账目核查等,权责颇重,女官众多,关系网络也更为复杂。陈嬷嬷作为掌司,虽得沈清弦信任,且为人正直,但面对盘根错节的关系和某些积年陋习,有时也感到力不从心。绩效考核和匿名举报箱的推行,起初在这里遇到的隐形阻力最大。
一些资深的女官,自恃资历老、背景硬(或许与某些太妃、旧族有些拐弯抹角的关系),对新政阳奉阴违。觉得那些考核细则不过是纸上谈兵,她们负责的事务“特殊”、“重要”,岂能像御膳房、花房那样简单量化?对于匿名举报箱,更是嗤之以鼻,认为是皇后娘娘听了些谗言,弄出来唬人的东西,甚至私下里放话:“谁敢乱写,仔细扒了她的皮!”
陈嬷嬷将一些苗头禀报给沈清弦,面露忧色:“娘娘,尚宫局不比别处,这里的人……心思更深,关系更杂。考核推行缓慢,举报箱也一直没什么动静,怕是……”
沈清弦正在给明曦换尿布,动作熟练轻柔。闻言,她头也没抬,只是淡淡道:“无妨。真金不怕火炼,浊水自会沉淀。没有动静,或许是因为她们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者……是还没人被逼到墙角,或者看到足够大的利益。耐心些,陈嬷嬷。风,总会吹到的。”
她顿了顿,将换好尿布、重新变得干爽舒服的明曦抱起来,亲了亲女儿嫩乎乎的小脸,才继续道:“不过,尚宫局确实特殊。这样吧,本宫给你一个权限。下次局内议事,你可以将绩效考核中,关于‘协助六宫管理、提出有效改进建议、培养得力下属’等方面的奖励标准,再明确一下,尤其是……与‘皇家格物院’筹建、后宫学堂扩展可能需要的人手选拔与推荐挂钩。”
陈嬷嬷眼睛一亮!皇家格物院是陛下和娘娘都极其重视的新机构,前途无量;后宫学堂扩展也需要更多的女官参与管理教学。如果能将这些“晋升外放”的优质机会,与尚宫局内部的绩效考核优秀者挂钩,那吸引力就完全不同了!对于那些有野心、有能力的女官而言,留在尚宫局熬资历,还是去更有前景的新天地一展抱负,这道选择题就变得清晰起来。
“奴婢明白了!娘娘此计甚妙!”陈嬷嬷心中豁然开朗。
果然,当陈嬷嬷在下次尚宫局内部会议上,看似不经意地透露出这些“风向”后,局内的气氛开始发生微妙变化。一些原本观望甚至抵触的年轻女官,眼中燃起了斗志。她们开始更积极地研读考核细则,主动承担棘手任务,努力在各项记录中留下好印象。毕竟,谁不想去代表帝国未来的格物院,或者在新学堂里独当一面呢?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尚宫局内部开始悄然变化时,一场由“匿名举报箱”引发的、堪称戏剧性的“小报告”风波,却意外地席卷而来,目标直指陈嬷嬷本人。
那是一个普通的清晨,陈嬷嬷照例打开设置在尚宫局偏厅的举报箱,里面赫然躺着好几张纸条。其中一张,字迹娟秀,内容却令人心惊:“掌司陈嬷嬷,表面公正,实则徇私。其侄女在浣衣局任小管事,多次犯错,皆被陈嬷嬷压下。上月打碎嫔妃玉镯,本应重罚,却仅以‘不慎’记过,且赔偿由公账支出,显失公允。望娘娘彻查。”
指控陈嬷嬷徇私枉法,包庇亲眷!这消息如同炸雷,瞬间在尚宫局乃至后宫小范围传开。陈嬷嬷脸色铁青,气得浑身发抖。她一生谨慎,最重名声,何曾受过如此污蔑?而且,她确实有个远房侄女在浣衣局,但关系疏远,平日极少往来,更谈不上包庇!
一些平日就对陈嬷嬷严格管理心怀不满,或嫉妒她得皇后信重的人,开始暗中幸灾乐祸,窃窃私语。
“看吧,我就说这举报箱不是什么好东西,连陈嬷嬷都被告了!”
“说不定是真的呢?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陈嬷嬷年纪大了,照顾一下亲戚也情有可原嘛……”
“皇后娘娘这次,怕是要为难了。陈嬷嬷可是她得力的人。”
陈嬷嬷又急又怒,当即就要去长春宫向沈清弦自辩清白。却被她手下一位沉稳的副手劝住:“嬷嬷,此时前去,倒显得心虚。既然举报箱是娘娘所设,规矩也是娘娘所定,不如静待娘娘处置。清者自清。”
陈嬷嬷强压怒火,点头称是,但心中依旧憋闷难受。
消息自然也传到了沈清弦耳中。锦书有些担忧地汇报时,沈清弦正在考校景煜和明曦的乳母关于幼儿饮食的注意事项。她听完,只是挑了挑眉,淡淡道:“哦?告到陈嬷嬷头上了?倒是有胆色。”
她并未立刻召见陈嬷嬷,也未公开表态,只是吩咐陈嬷嬷:“将举报信原件封存。着你亲自去浣衣局,调取该宫女所有记录,询问相关人等,尤其是涉及‘打碎玉镯’一事的所有经手人、见证人,详细记录。同时,去内务府核查公账支出中,是否有此项赔偿记录。两日内,将结果连同举报信一并密报于本宫。”
沈清弦的反应,平静得有些出乎意料。既没有盲目维护陈嬷嬷,也没有表现出对举报内容的偏听偏信,而是严格按照她自己设定的“查实清楚”的原则行事。
陈嬷嬷接到指令,精神一振。娘娘这是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她立刻带着人,雷厉风行地赶往浣衣局。
调查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那位所谓的“侄女”确实在浣衣局,但只是个负责清点衣物的普通宫女,并非管事。所谓的“多次犯错”记录,经查实,大多是些无伤大雅的疏忽,且都按规处理过。最关键的打碎玉镯事件——确实发生过,是一位低阶嫔妃的普通玉镯,在递送过程中不慎滑落摔裂。但处理结果是:该宫女按规赔偿了相当于玉镯价值一半的月例(分三个月扣),剩余部分由该嫔妃自己承担(因玉镯本身有旧痕,且送洗时未特别说明),并未动用公账。记录清晰,当事人、见证人证词一致。
至于“赔偿由公账支出”,经核查内务府相关账目,根本子虚乌有。
结论很明显:举报信内容严重失实,属于恶意诬告。
陈嬷嬷带着厚厚一沓调查记录和证词,以及那份举报信原件,来到长春宫,激动又委屈地向沈清弦禀明了一切。
沈清弦仔细翻阅了所有材料,确认无误后,点了点头。她看向陈嬷嬷,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嬷嬷受委屈了。此事本宫已清楚,你是清白的。”
她拿起那张举报信,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眸光微冷:“这字迹,倒像是有些功底的女官所写。内容编造得也算有鼻子有眼,可惜,终究是假的。其目的,无非是抹黑你,打击尚宫局推行新政的势头,甚至……想试探本宫对此事的态度,最好能离间你我。”
陈嬷嬷心中一凛,背后发凉:“娘娘英明!奴婢愚钝,竟未想到这一层!”
“无妨。跳梁小丑,总会自己跳出来。”沈清弦将举报信放下,沉吟片刻,道,“此事,本宫会处理。你无需担忧,继续推行绩效考核便是。经此一事,那些暗中观望、甚至想使绊子的人,也该看清形势了。”
第二天,一道由皇后亲自签发的懿旨传遍六宫:
“查尚宫局掌司陈氏,遭人匿名诬告徇私包庇一事,业经详查,所告诸款皆属子虚乌有,恶意构陷。陈氏掌事以来,恪尽职守,公正严明,此番蒙冤,特赐金帛若干,以慰其心,以彰其德。”
“匿名举报箱,本为通达下情、纠察不法而设,然竟有宵小借此渠道,行诬告构陷之实,企图扰乱宫闱,其心可诛!今特申明:凡举报之事,经查属实者,奖;查无实据者,不究;然若系恶意诬告、捏造事实、攻击他人者,一经查实,反坐其罪,严惩不贷!”
“望后宫众人,以此为戒,秉公行事,勿生恶念。举报箱之用,在于公义,而非私怨。”
懿旨一下,后宫哗然。
皇后娘娘不仅迅速为陈嬷嬷洗清了冤屈,给予了赏赐安抚,更借此机会,为“匿名举报箱”立下了严厉的“反坐”规矩!这意味着,想利用这个箱子害人,自己就要承担巨大的风险!
那些原本想看陈嬷嬷笑话、甚至蠢蠢欲动想效仿的人,顿时偃旗息鼓,冷汗直流。皇后娘娘的态度清晰无比:她支持真正的举报,但绝不姑息诬告!而且,她有能力、有决心查清真相!
经此“小报告”风波,尚宫局内最后一点对新政的抵触情绪也烟消云散。连陈嬷嬷这样的“皇后亲信”被人诬告,都能凭借清晰的调查迅速翻身,并获得皇后公开力挺,谁还敢再质疑考核的公正和举报箱的严肃性?
陈嬷嬷的威信不降反升。而皇后沈清弦处事之公正、手腕之高明、护短之坚定,也再次深入人心。
尚宫局的风气,为之一清。绩效考核的推行终于步入正轨,各项管理明显更加高效、透明。而那个红色的举报箱,也真正成为了悬在每个人头上、象征公平与监督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无人再敢轻视或滥用。
后宫的管理新秩序,在经历了最初的鸡飞狗跳和风波考验后,终于初步确立,并开始展现出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