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木槌落下,将一根手腕粗的铁楔子狠狠砸进原木的缝隙里。
江边的芦苇荡早已被推平,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露天工坊。数千名工匠赤着脚,踩在刺骨的江泥里,喊着号子,将一根根巨木捆扎在一起。
“再紧点!不想去喂王八就给老子勒紧点!”
工部侍郎(原铁匠铺孙掌柜)满头大汗,手里挥舞着图纸,在工地上来回奔跑。
在他面前,停泊着数十个刚刚完工的庞然大物。
这不是船。它没有龙骨,没有风帆,甚至分不清船头船尾。这就是一个长宽各五丈的巨型木筏,底部绑了上百个密封的空酒坛子,周围围了一圈半人高的厚木板作为女墙。
木筏的中央,用粗大的铁链固定着一门黑洞洞的火炮。
炮身长达一丈,炮口粗得能塞进一个拳头,沉重的青铜底座深深嵌入木筏的加固层中。
“这就行了?”
铁牛站在岸边,看着这堆木头,脸色发白。他在陆地上是杀神,但这几天只要一靠近江边,腿肚子就转筋。
“上去试试。”
周辰从后面走来,一脚踹在铁牛的屁股上,“别给朕丢人。你是先锋官,你不上谁上?”
铁牛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踩着跳板上了木筏。
木筏很稳。
得益于巨大的底面积和浮力,即便铁牛这种两百斤的壮汉跳上去,木筏也仅仅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就像是踩在平地上。
“嘿,有点意思。”
铁牛跺了跺脚,心里的恐惧散了大半,“比那些摇摇晃晃的小船强多了。”
“装弹!”
凌素站在另一艘木筏上,举起了手中的红旗。
几名炮手迅速将一枚十斤重的实心铁弹填入炮膛,然后用推弹杆压实火药。
“这一炮是关键。”
周辰双手抱胸,站在岸边的高台上,“如果木筏扛不住后坐力,散了架,那我们就只能游过去了。”
这是赌博。
在没有现代减震技术的条件下,把重炮搬上简易木筏,完全是在挑战物理极限。
“放!”
凌素挥旗。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江面上炸开,惊起漫天水鸟。
浓烈的白烟瞬间包裹了木筏。
铁牛只觉得脚下的木板猛地向后一挫,像是被奔牛撞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坐倒在地。但他很快稳住了重心。
木筏在反作用力的推动下,向后退了半丈,激起一圈浑浊的浪花,但并没有散架,也没有侧翻。
而在五百步外的江面上,一艘作为靶船的废弃渔船,被铁弹击中。
咔嚓。
没有悬念。
渔船的侧舷被砸出一个大洞,木屑纷飞。如果是载满士兵的楼船,这一炮下去,至少能带走十几条人命。
“成了!”
孙掌柜兴奋地把手里的图纸抛向空中,“陛下!这‘水上炮台’成了!”
周辰嘴角微掀,转身走下高台。
“造。日夜不停地造。”
周辰一边走一边下令,“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三百个这样的炮台铺满江面。”
……
入夜,中军大帐。
一张巨大的羊皮地图铺在地上,上面详细标注了长江的水文和南岸的布防图。
赵渊的防线很严密。
他在采石矶、瓜洲渡等关键节点都布置了重兵,江面上还有连环铁索横江,无数楼船日夜巡逻。
“硬冲肯定不行。”
穆青寒拿着木棍,点在地图上,“赵渊的水师有十万人,船坚炮利(虽然是土炮)。我们的木筏虽然火力猛,但机动性太差,一旦被围住,就是活靶子。”
“所以,不能让他们动。”
周辰蹲在地图旁,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
“叶狂已经在上游的九江造势了,声称要造船三千,顺流而下。赵渊的主力必然会被吸引过去。”
周辰将棋子落在九江的位置,然后又拿起一枚红色的棋子。
“而我们,在这里。”
红色的棋子落在了——金山寺。
那里是江心的孤岛,也是赵渊防线的盲区。
“趁着夜色和大雾,把三百个炮筏推到金山寺附近的水域,用铁链连在一起,形成一道水上城墙。”
周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道横线,切断了江面。
“不需要进攻,只需要堵住。”
“只要我们的炮台在江心扎下根,赵渊的楼船就过不来。到时候,我们的运兵船就可以在炮火的掩护下,从容渡江。”
这就是“中心开花”战术。
把进攻变成防守,把水战变成阵地战。用射程和火力,在宽阔的长江上硬生生造出一条路来。
“可是……”
白玉霜有些担忧地看着账本,“这需要海量的火药。光是那一轮齐射,就要消耗几千斤。国库里的银子……”
“花。”
周辰站起身,语气斩钉截铁,“银子没了可以再赚,这天下要是打不下来,留着银子给谁看?把从京城抄来的那八百万两,全部砸进去!”
他走到帐口,掀开帘子。
江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曳。
对岸的金陵城依旧灯火辉煌,隐约还能听到丝竹管弦之声。那是旧时代的靡靡之音,也是大乾王朝最后的挽歌。
“赵渊以为长江能保他一世富贵。”
周辰看着那片虚幻的繁华,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可惜,他忘了。朕的炮,不认天险。”
“传令全军。”
周辰回过头,目光扫过帐内的文武众将。
铁牛、穆青寒、白玉霜、以及那些刚刚归附的京城旧将,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个最终的命令。
“一个月后,惊蛰。”
周辰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众人心头。
“春雷响时,便是大军渡江之日。”
“朕要在金陵城的皇宫里,喝今年的新茶。”
“遵旨!”
众将齐声应诺,杀气冲霄。
帐外的江水滔滔东去,卷起千堆雪。
历史的车轮已经滚到了悬崖边,只差最后的一推,便能改天换日,重塑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