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辰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光标在邮件末尾闪烁。财政局的经费申请函已经写好，只差点击发送。手机突然震动，屏幕弹出一条内网通知：《关于进一步规范基层民生专项资金使用的通知》。
他点开文件，快速浏览。第一遍看完，眉头微微皱起。第二遍，他已经记住了全文。第三条写着：“严禁将民生改造资金用于非基础设施建设类运营支持项目。”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在之前承诺商户的技能培训和线上推广计划上。
他立刻拨通陈雪的电话。“把所有涉及资金使用的方案和申报材料带上，马上来我办公室。”说完挂断，又打给刘伟，“你也过来，十分钟内到。”
五分钟后，陈雪抱着一叠文件推门进来，刘伟紧跟其后。林辰把政策文件投影到墙上，指着那条关键规定。“这条如果严格执行，我们的培训和推广就得停。”
陈雪翻开手里的原始方案。“这两项确实列在专项资金支出项下。现在改，等于重做整个预算结构。”
刘伟站在角落，声音有点低。“要不先缓一缓？先把市场基建搞完，后面再说别的。”
林辰摇头。“缓不得。我们刚跟商户谈妥，他们已经开始准备材料了。这时候撤回，以后没人信我们说的话。”
屋里安静下来。陈雪低头翻资料，手指划过一页页表格。刘伟站在原地，眼神盯着地面。
林辰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写下“能力提升”四个字。“政策禁止的是商业补贴，不是公共服务。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件事从‘扶持经营’变成‘提升技能’。”
陈雪抬头。“你是说……换个说法？”
“不是换说法，是换定位。”林辰转身面对两人，“直播培训是什么？是教人用手机卖货吗？不是。它是帮助居民掌握数字工具，适应现代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扫盲班教人识字一样。”
他顿了顿。“我们把它归入‘社区数字素养普及工程’，纳入公共服务范畴。资金用途就合规了。”
陈雪眼睛亮了一下。“课程大纲可以重新设计，加入基础网络知识、防诈骗教育、电子支付安全这些内容。考核方式也加上结业测试和满意度调查。”
“对。”林辰点头，“所有材料去掉‘销售转化率’‘流量增长’这类词，换成‘参与度’‘技能掌握率’。目标不是帮他们赚钱，是让他们有能力参与现代社会。”
刘伟赶紧打开笔记本记录。“附件也要改，我把之前的合同模板收回来，重新整理。”
“你去联系授课老师，确认课程调整方向。”林辰说，“明天一早就发新课表。”
陈雪坐下开始修改文本。林辰回到电脑前，调出申报方案的电子版。两人各自忙碌，办公室只剩下敲击键盘和纸张翻动的声音。
两个小时后，陈雪把打印稿递给林辰。“这是修改后的版本，重点突出了公益性和普惠性，补充了三套课程模块和评估机制。”
林辰逐页看完，在最后一页签下名字。“现在问题不在我们这边了，是在财政局能不能认这个口径。”
他拿起电话，拨通财政局业务科。接电话的是个男声，语气平淡。
“林主任，这个调整不符合原申报用途，需要走专项报备流程。”对方说，“审批周期至少两周。”
“我们等不了两周。”林辰语气平稳，“项目前期已经向五十多名商户公开承诺，他们中有不少人辞了工，就等着参加培训。如果现在叫停，政府信誉会受损。”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对方说，“但规矩就是规矩。没有批文，一分钱都不能动。”
林辰换了种语气。“张科长，您肯定也收到上面的精神——‘放管服’改革，推动政策落地最后一公里。我们现在做的，不是绕开监管，而是让政策真正惠及群众。”
他顿了顿。“这样行不行？我们先实施，同步提交材料，接受全程审计监督。如果有任何不符的地方，责任由我本人承担。”
对方没立刻回应。
林辰继续说：“这项培训本质上是公共服务，符合这次文件里‘鼓励开展基层能力建设’的方向。我们愿意配合任何形式的检查，随时提供数据和学员反馈。”
电话那头传来翻纸的声音。“你说的试点备案模式……以前没有先例。”
“正因为没有先例，才需要有人试。”林辰说，“只要结果经得起查，过程经得起看，为什么不给基层一点空间？”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对方开口：“材料今晚发过来，我加急处理。三天内给你答复。”
“谢谢张科长。”林辰挂了电话。
陈雪看着他。“有希望？”
“争取到了窗口期。”林辰打开邮箱，新建一封邮件，把修改后的方案作为附件上传。“他们愿意边实施边审批，前提是全程留痕，接受监督。”
刘伟松了口气。“那接下来就是抓紧落实了。”
“你负责收集第一批学员名单。”林辰说，“明天上午九点前交给我。陈雪，你把新课程安排发给所有授课老师，确认时间场地。”
两人应了一声，各自开始工作。
十点半，办公室只剩林辰一个人。陈雪临走前把打印好的报备函放在桌上，提醒他记得保存草稿。刘伟整理完所有附件，关灯离开。
林辰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未发送的邮件。他再次核对了一遍标题和正文，确认没有遗漏。窗外夜色深沉，楼道里的灯陆续熄灭。
手机响了一下。是刘伟发来的消息：“社区群里已经有八个人问新课程的事，都说想报名。”
林辰回复：“把常见问题整理成清单，明天一早发给各网格员。”
发完消息，他站起身，把桌上的文件放进档案袋，贴上标签。转身时碰到了水杯，杯底残留的茶渍在纸上洇开一小片。
他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重新封好袋子。
邮箱草稿箱里，那封报备函静静躺着。发送时间定在明早八点半，等晨会确认后发出。
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二十分。整层楼只剩下他这一间屋子亮着灯。
林辰坐回椅子，打开另一个文档。标题是《关于调整民生项目培训计划的情况说明》。
他敲下第一句：本次调整旨在确保项目执行与最新政策要求保持一致。
手指在键盘上停下。屏幕光映在他的脸上，眼神平静。
楼下传来锁门的声音，脚步声由近及远。
他没有抬头，只是按下保存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