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那份关于“战略窗口期”的绝密研判,在帝国最高层引发了新一轮的战略规划,但其内容自然不为外界所知。然而,一种无形的、蓬勃向上的扩张气息,却早已随着官方一次次成功的远征与发现,弥漫在帝国沿海的市井街巷、码头酒肆之间,并最终催生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民间探险热潮。
这股热潮的源头是多方面的。官方舰队收复台湾、扬威南洋、环航印度洋乃至发现澳洲的事迹,通过《海事商情》、《帝国时报》等报刊的连篇报道和说书人的生动演绎,早已家喻户晓。报纸上那些描绘着袋鼠、鸭嘴兽等奇珍异兽的粗糙版画,以及关于“南方大陆”广阔富饶的描述,极大地刺激了民众的想象力。而更现实的是,随着帝国海军基本肃清主要航线的海盗,以及内帑银行银元券和远洋贸易公司带来的资本便利,远洋航行的风险似乎在降低,而潜在的回报却被无限放大。
在广州、泉州、松江等贸易港口,以往商人们的谈资多是丝绸、瓷器、茶叶的行情,如今却更多地夹杂着对远方未知之地的猜测与向往。
“听说了吗?‘永昌号’的东家陈永禄,就是前几个月搞那个什么‘期约’买卖的那位,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广州港畔的“海晏”茶楼里,一个商贩模样的人压低声音对同伴说道,“他联合了几家潮州商人,凑钱买下了两艘二手‘广船’,又招募了些敢于搏命的老水手和几个懂点夷语的通事,准备往香料群岛深处去!”
他的同伴咂咂嘴:“香料群岛?那不是红夷(荷兰)的地盘吗?风险不小啊!”
“富贵险中求嘛!” 先前那人眉飞色舞,“陈东家说了,官方舰队把红夷的主力看得死死的,那些岛屿深处,红夷根本顾不过来。他可不是去硬碰,是去找那些还没被红夷控制的土着部落,用咱们的布匹、铁器、瓷器,直接换香料!听说那边有些岛上,丁香、豆蔻几乎遍地都是,只是土着不懂其价值罢了。若能找到这么一处,那就是一本万利!”
类似陈永禄这样的商人,目标明确,就是追逐利润。他们组建的探险队,本质是武装商队,遵循着古老的贸易逻辑,只是将目光投向了更遥远、官方力量尚未完全覆盖的空白地带。
与此同时,在松江府,另一支风格迥异的探险队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这支队伍的发起人颇为特殊,是一位名叫沈秀娥的年轻女子。她出身于一个开明的丝绸商人家庭,是松江大学堂最早一批接触地理、博物等新学的学员之一。她的兄长沈廷扬如今正在澳洲开拓,家书中描述的种种奇遇与艰难,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激起了她强烈的探索欲。
“父亲,女儿并非一时冲动。” 沈府书房内,沈秀娥面对面露忧色的父亲,语气坚定而从容,“兄长在南方大陆为帝国开疆拓土,女儿心向往之。然女儿深知,世界之大,绝非仅有一处澳洲。那吕宋(菲律宾)群岛,西班牙人虽占据马尼拉,但其北部诸多岛屿,据往来商船所言,地形复杂,土人部落众多,西班牙人亦未能有效管辖。其中或许蕴藏着未知的物产、独特的文明。女儿想组织一支队伍,前往探查。”
她拿出了一份详细的计划书:“此行并非以商贸为主,而是探查与记录。女儿已聘请了两位从格物院退下来的老画师,一位精通急救的郎中和他的学徒,还有几位善于跋山涉水、辨识草木的本地向导。我们携带的物品,更多的是纸笔、颜料、标本夹、测量工具以及用于与土着交换的小件礼品。所需的船只、护卫,皆通过可靠的商会租赁雇佣,资金部分由家中支持,部分由几位志同道合的同窗资助。”
沈父看着女儿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与他熟悉的闺阁女子截然不同的神采,混合着求知、勇气与独立。他想起如今朝廷风气渐开,甚至默许女子求学,太子妃人选都倾向于有实学背景的家族……最终,他长叹一声,算是默许了。沈秀娥的探险队,代表着一种新的趋势——由知识和好奇心驱动,而非纯粹的商业利益。
甚至还有一些更为激进、近乎狂想的提议开始在一些胆大包天的水手和落魄文人圈子里流传。
“去南极仙域?” 泉州港一家低档酒馆里,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船工灌了一口劣酒,嗤笑道,“王老七,你他娘的真是喝多了!那地方据说比澳洲还往南千万里,终年冰封,鬼影子都没一个,去那里作甚?找神仙?神仙没找到,自己先冻成冰棍了!”
那个被称作王老七的瘦小男子却两眼放光:“你懂个屁!报纸上说了,格物院的先生们都怀疑南北极大有文章!说不定那里有上古仙人留下的洞府,有无尽的宝藏!就算没有,抓几只那里才有的珍奇妖兽回来,献给皇上或者格物院,那也是大功一件,够咱们吃几辈子了!”
这种提议虽然荒诞,却也从侧面反映了民间被点燃的、对未知世界近乎盲目的探索热情。帝国对海洋的强势经略,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个名为“好奇心”与“冒险精神”的潘多拉魔盒。
这些民间探险活动,规模大小不一,目标五花八门,准备程度也良莠不齐。他们有的获得了地方商会的暗中支持,有的则依靠个人积蓄和募捐。他们采购或租赁的船只,从经过加固改造的旧式商船到小型渔船不等。招募的人手,更是三教九流,有经验丰富但渴望发财的老水手,有精通某种技艺的工匠,有略通文墨的落魄书生负责记录,甚至还有一些怀揣着各种梦想的年轻人。
当然,风险无处不在。风暴、疾病、导航失误、土着袭击、以及与其他欧洲殖民者的意外冲突,都可能让一次满怀希望的出发变成不归之路。地方官府对于这些民间自发的探险行为,态度也颇为微妙。一方面,乐见民间力量协助开拓帝国影响力,探索资源;另一方面,又担心这些不受控的船队引发不必要的国际纠纷或自身遭遇不测,徒增麻烦。因此,多是采取“不鼓励、不禁止、但出事自救”的默许态度。
这股勃然兴起的民间探险热潮,如同无数涓涓细流,跟随着官方海军开辟的主航道,开始向着南洋的未知岛屿、菲律宾的未开发区域,乃至更遥远的传说之地渗透。他们或许没有官方舰队那样强大的火力和严密的组织,但其灵活性、多样性和那股源自民间的原始生命力,却成为帝国海洋扩张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充满野性的辅助力量。帝国的边疆,在官方与民间的双重推动下,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着模糊而充满诱惑的未知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