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州,总督行辕
堵胤锡接到了皇帝最新的旨意。
他仔细阅读着旨意中关于“粮饷优先保障”、“招募以熟悉地理、敢战者为先”、“训练务求速成实用”等具体要求。
心中那份破釜沉舟的决心,又添了几分沉甸甸的踏实感。
粮,是胆气;兵,是拳头。如今朝廷正努力将这两样东西,递到他的手上。
“来人!”
堵胤锡唤来亲信属官和几名可靠的将领。
“立刻在全州城及所属各县张贴募兵告示,条件从优,言明是为解永州之围、保家乡平安。
重点招募:原巡检司弓手、驿卒、熟悉湘桂边境山道的猎户、向导,乃至可靠的山民丁壮。家中独子或主要劳力,需慎重,尽量不征。”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黄沙河、庙头等关隘:
“给忠贞营李过将军处也去信,请他在袭扰之余,留意收拢湘南地区不愿降清、有血性的零散义民、溃兵,或对清廷不满的地方小股武装,许以钱粮官职,引荐至全州整编。告诉他,这些人熟悉敌后情况,或有大用。”
“此外,”
他沉吟道。
“派人秘密接触湘桂边境那些尚未完全倒向清廷、或与清军有隙的瑶僮土司头人,许以钱帛、盐铁乃至将来之承诺,请他们派出部分丁壮助战,至少,允许我们在其势力边缘招募人员。”
命令一道道发出。
全州这个前线枢纽,除了紧张的备战气氛,又多了几分热火朝天的招募景象。
告示前围满了人,有衣衫褴褛但眼神倔强的流民,有皮肤黝黑、背着弓箭的猎户,也有目光闪烁、打听钱粮待遇的前明军溃兵。
堵胤锡深知时间紧迫,对新募之兵不搞花架子,直接以老带新,练习最基础的结阵、听令、劈杀、山地行军和隐蔽,一切训练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山林突袭与险地作战展开。
灵川,龙骧军大营。
李定国接到的旨意中,用语对他颇为倚重,称“龙骧军乃朕亲擢精锐,将军乃国之干城”。
要求他利用龙骧军的声威和灵川相对稳定的环境,招募敢战之士,尽快形成战斗力,以备与全州方面协同进攻。
李定国将旨意传给副将艾能奇及麾下主要将领观看,自己则走到帐外,望着营中操练的龙骧军将士。
这些兵马是他安身立命、践行抱负的根本,也是朝廷此刻所能依仗的锋刃之一。
“陛下信重,委以募兵练兵之责,我等不可懈怠。”
李定国对聚拢过来的将领们说道。
“龙骧军军纪、战法,乃陛下亲自关切整训,成效诸位有目共睹。
此次募兵,宁缺毋滥,首要心志坚定,其次体魄强健。可优先从灵川、兴安等地乡勇、矿工、以及因战乱南迁至此的北方流民中选拔。
其中若有通晓火器、匠作、医理者,尤需留意,登记在册。”
他特别强调:
“新兵入营,不单独编伍,打散补入各队各哨,由老兵言传身教。
训练首重服从号令、队列协同,以及山地奔袭、简易工事构筑。
要让他们尽快明白,龙骧军不是乌合之众,是讲纪律、能打硬仗的朝廷王师!”
艾能奇笑道:“有咱们龙骧军的底子和大哥的威名,招募足够的敢战之兵不难。只是这粮饷……”
“前番抄家所获粮草钱物足够我军所用,若是招募兵卒消耗太多,告诉锦衣卫的兄弟,盯着剩下的士绅豪强,必要之时,行必要之事。”
大西军对待士绅豪强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以打压剥夺为主。
李定国这些年率大西军所过之地,常抄没家产以充军饷,在四川等地转战期间,大西军推行“打粮”政策,强制没收士绅豪强的土地、粮食、金银财宝,财物入军,土地分给流民。
对此他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反而觉得皇帝派锦衣卫来实行抄家之策,行事不拘一格。
李定国目光坚定:“我等只需把兵练好,把刀磨快。永州之围,关乎全局。我龙骧军,当为陛下、为朝廷,也为我们自己,打出个样子来!”
很快,龙骧军募兵的消息传开。
相比于全州那边更侧重边境敢战之士,灵川这边因龙骧军本身纪律严明、装备相对精良、待遇有保障的名声,吸引了不少渴望在正规军中建功立业、或单纯寻求安稳和饱饭的青壮。
龙骧军大营外排起了长队,遴选严格但过程相对有序。
入选者迅速被编入队伍,开始了高强度的整合训练。
李定国亲自巡视校场,他的出现总能激起新老兵士更高的士气。
灵川之地,刀枪碰撞与号令呼喊之声,不绝于耳。
几乎与此同时,桂林发出的、言辞恳切的旨意,历经辗转,终于送达了孙可望的“王府”。
大殿内,孙可望高踞主位,两侧是刘文秀、白文选、冯双礼、张应科等大西军核心将领及文臣。
旨意被当众宣读。
听完旨意内容,殿内一片安静,不少人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孙可望放下茶盏,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朝廷,看来是真被孔有德逼到绝境了。要我云南出兵出粮,去救他那岌岌可危的桂林门户?”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向广西:
“桂林弹丸之地,穷蹙已极。我十万大军若东出,千里迢迢,粮道如何保障?
贵州土司反复,道路未通,去了是给人看家护院,还是替人火中取栗?”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些许无奈,“朝廷有难,我等臣子本当效力。然则,朝廷居于危墙之下,非长久之计。依本王之见……”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变得郑重:
“不如我等联名上疏,恳请陛下与朝廷百官,移跸云南!
云南地险民富,有我等保护,足可拱卫圣驾。陛下安居于此,方能统御四方,中兴大明。
届时,我军以云南为根本,再图东进北伐,岂不比困守广西强过万倍?”
这番话,表面上是为了皇帝和朝廷文武百官的安危着想,但殿内众人都明白这番话隐藏的意思。
孙可望本就对封二字王有所不满,前番只是慑于朝廷那五万多大军忍了下来。
如今朝廷有难,若是能趁此机会将皇帝和朝廷百官“请”到云南他们的地盘,显然更符合他们的利益。
“王爷此言,老成谋国!”张应科率先附和,一些将领和文臣也纷纷点头。
这时,一直沉默的刘文秀开口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坚定:
“大哥为朝廷安危计,提议移跸,自有道理。”
他先肯定了孙可望的表面理由,随即话锋一转。
“然,陛下旨意中言明,湖广危若累卵,永州旦夕可下。若永州失,广西门户洞开,桂林亦难保全。届时,即便陛下有心移跸,道路断绝,又如何能至云南?”
他看向孙可望,诚恳道:
“大哥,陛下旨意中,并未要求我大军倾巢东出,只请文秀酌情派兵,东向声援,牵制虏势,并恳请调拨些钱粮。
此乃顾全大局、维系抗清盟谊之举。朝廷在广西苦撑,吸引清军主力,于我云南休养生息、巩固根基,实有大益。
若坐视其覆灭,清军下一个目标,必是我云南!届时,我孤军抗清,形势岂不更为艰难?”
刘文秀的话,摆明了“联明抗清”的大局观和唇亡齿寒的道理。
他性格温和,不愿与孙可望正面冲突,但底线明确——不能坐视朝廷被灭,破坏抗清统一战线。
孙可望眉头微皱,他当然知道刘文秀和李定国一样,内心是倾向于维护这个明朝招牌的。
他也不想此时内部闹翻,毕竟云南尚未完全消化。
“文秀所言,亦有理。”
孙可望放缓了语气,做出妥协姿态。
“这样吧,移跸之事,可从容计议。眼下,先给朝廷一个回复。可上表,言明云南初定,百废待兴,大军东出确有困难。
但为表臣节,可令文秀筹备一支偏师,相机向贵州方向移动,做出东进姿态,以牵制湖广清军。
同时,调拨一批滇马、药材、及部分粮米,支援朝廷,以示我等共赴国难之心。文秀,你以为如何?”
这个方案,既给了朝廷,尤其是刘文秀面子,派了兵和物资,又保住了云南的主力。
刘文秀知道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至少保持了云南方面对朝廷的表面支持和抗清姿态,避免了立即决裂。
他拱手道:“大哥安排妥当,文秀遵命,即刻着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