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传递来的“牵引感”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这片虚空乱流彻底吹灭。
但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与混乱中,任何一丝规律的脉动,都是不容忽视的灯塔。
青思渊挣扎着,用刚刚恢复一丝力气的手臂,支撑起上半身,绯红的眼眸死死盯着钥匙与平台接触处那点微弱的灰黑光泽,试图捕捉那牵引感指向的方位。没有参照物,没有方向感,甚至连“上下左右”都失去了意义。他只能依靠心象深处那模糊的坐标感,以及钥匙共鸣传递来的、仿佛本能般的方位直觉。
“东北……偏下……约……十五度……”他嘶哑地吐出几个词,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缃珩停止了自我治疗,抬起头,翠绿的眼眸同样疲惫,却闪烁着不肯熄灭的光。他顺着青思渊的视线望向那片只有混沌与残骸的虚空,眉头紧锁。“距离?有参照物吗?”
青思渊缓缓摇头。钥匙只能给出模糊的方向感,距离、路径、障碍……一概不知。
石心闷哼一声,试图站起,但左腿明显骨折,右臂也无力支撑,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又重重坐回平台,震得残骸一阵轻微摇晃。他仅存的右眼看向青思渊,眼神沉重:“移动……困难。”
鸦已经处理完自己身上最致命的几处伤口,将空了的急救喷雾罐随手丢入虚空。他扶着旁边扭曲的金属结构,慢慢站直身体。尽管脸色依旧苍白如纸,背部的血迹已经凝固成暗红色的痂,动作间依旧带着猎豹般的精准与克制。他看了看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石心,又看了看虚弱不堪的青思渊和缃珩,琥珀色的眼眸在虚空中扫视一圈。
“我去探路。”他简短地说道,声音低沉而稳定。
“不行!”缃珩立刻反对,“你伤得也不轻!而且这鬼地方谁知道有什么危险!”
“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钥匙的指引不会持续太久。一旦迷失,我们可能永远困死在这片残骸里。”
他说的是事实。钥匙的共鸣已经比刚才减弱了一分,平台裂纹中的微光也在黯淡。
青思渊沉默了几秒,看向鸦:“能行?”
鸦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活动了一下缠着绷带的手指和脚踝,仿佛在确认身体还能支撑基本的潜行与探查。然后,他从腰带上解下那枚陈旧的乌鸦羽毛信物,递给缃珩。
“如果……我半小时(以自身生物钟估算)没回来,或者信物碎裂。”鸦的声音依旧平淡,“你们……自己想办法。”
“鸦!”缃珩攥紧了羽毛,声音有些发颤。
鸦不再多言,身影微微伏低,如同即将扑击的猛禽。他看了一眼青思渊感知到的方向,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周围几块较大残骸的漂浮轨迹和相对位置,心中迅速勾勒出一条可能的、借助残骸跳跃的路径。
然后,他动了。
没有助跑,没有声响。他只是轻轻一跃,身体便如同没有重量般,飘离了他们所在的晶体平台,落向七八米外一块缓缓翻滚的、表面相对平坦的金属甲板。落地时他身体顺势一滚,卸去冲力,同时阴影包裹全身,气息瞬间降至最低,仿佛与那块残骸融为一体。
几个起落,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更远处一片由管道和断裂能量导管构成的、如同荆棘丛林般的残骸阴影之中。
缃珩紧紧攥着那枚羽毛,翠绿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鸦消失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虚空看穿。
青思渊重新闭上眼,继续与体内剧痛和枯竭感抗争,同时分出一丝心神,通过钥匙竭力维持着那微弱的牵引感,并试图传递给远去的鸦——尽管他知道这种联系在空间乱流中几乎不可能稳定。
石心则开始尝试用大地意志的残留,缓慢地“抚平”身下这块晶体平台边缘的尖锐棱角,并使其与旁边另一块漂浮的、相对稳定的金属结构建立微弱的“吸附”,防止平台在鸦探索期间漂离太远。
时间,在死寂与等待中,被拉长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缃珩的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既是伤势未愈,更是心中焦灼。他忍不住低声问:“老板,那下面……会是什么?另一部分没炸毁的观测站?”
“不知道。”青思渊声音依旧嘶哑,“可能……是能源核心的残余……也可能是……紧急避难所……或者……记录档案库……”
任何一种可能,都代表着生机,但也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尤其是想到那个被封印的“默言者”……虽然观测站主体自毁了,但那种存在,真的会如此轻易地被湮灭在空间乱流中吗?
二十分钟(估算)过去。
鸦没有回来。
羽毛信物安静地躺在缃珩掌心,没有碎裂,但也没有任何特殊反应。
虚空死寂,只有残骸偶尔碰撞的闷响,如同这座巨大坟墓中游荡的亡魂低语。
就在缃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准备不顾一切去寻找时——
嗖!
一道极其模糊的、几乎与背景混沌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下方一片扭曲的金属丛林中窜出,几个轻盈的借力,准确地落回了他们所在的平台边缘!
是鸦!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额角有一道新鲜的、细小的划痕,渗着血珠。但他的眼神却异常明亮,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锐利。
“找到了。”他言简意赅,声音因为快速移动和紧张而有些微喘,“下方约三百米(相对距离,估算),有一块相对完整的球状结构残骸。体积很大,直径可能超过五十米。外壳有破损,但主体结构完好。内部……有规律的能量脉动,很弱,但稳定。而且……”
他顿了顿,看向青思渊手中的钥匙。
“……我靠近时,它表层的能量纹路,与你这把钥匙散发的波动,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钥匙共鸣的目标!
青思渊精神一振,绯红的眼眸亮起:“能进去吗?”
“有入口。一个应急气闸门,卡在半开状态,被变形的金属结构堵住了一半,但应该能清理出来。”鸦快速说道,“周围漂浮的残骸不算太密集,路径可以规划。但是……”
他看向石心,又看了看青思渊和缃珩的状态。
“……以你们现在的状况,移动过去,风险很大。尤其石心。”
石心闷哼一声:“我能走。”
“你的腿骨断了三处,右臂肩胛骨裂,内脏出血未止。”鸦毫不留情地指出,“强行在残骸间跳跃移动,任何一个失误都会让你彻底散架,或者坠入深层虚空。”
“那怎么办?留在这里也是等死!”缃珩急道。
鸦沉默了一下,目光扫过周围的残骸。
“需要……一个‘载具’。”他缓缓说道,“或者,搭建一条临时的‘通路’。”
载具?在这片废墟里?
通路?用什么搭建?
青思渊顺着鸦的目光看去。周围漂浮着无数大小不一的残骸,从巨大的装甲板到细小的螺丝钉。其中有一些,似乎是观测站内部的悬浮运输平台或者小型维修舱的残骸,但大多损毁严重,看不出还能否运作。
石心也明白了鸦的意思。他仅存的右眼看向附近几块体积较大、相对平坦的金属板,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残存的大地意志。
“给我……时间。”石心低沉地说道,“我能……‘粘合’几块板子……做个……筏子。但……动力……没有。”
筏子?在虚空乱流中靠人力划动?简直是痴人说梦。
“动力……或许有。”青思渊忽然开口,他再次将钥匙抵在平台表面,更加专注地感知着那牵引感,以及通过钥匙隐约感应到的、下方那个球状结构内部传来的微弱能量脉动。
“钥匙……能共鸣。那个球体内部……有能量源。”他看向鸦,“如果能找到……连接的方法……也许……能产生牵引。”
鸦立刻明白了:“用钥匙作为‘信号源’或‘控制器’,尝试与球体内部系统建立低功耗链接,让它‘主动’把我们吸过去?”
“或者……产生一个局部的、指向性的引力场或能量流。”青思渊点头,这是极其大胆且充满不确定性的设想,但眼下,别无选择。
“需要靠近到一定距离。”鸦估算着,“而且,需要稳定的‘信号发射’载体。钥匙本身……无法长时间维持高强度共鸣。”
缃珩咬了咬牙,举起手中的“碎璃咏叹”:“用这个!我的流光可以短时间稳定和放大心象波动!虽然现在弱了很多,但配合老板的钥匙,应该能增强信号!”
一个粗糙、冒险、但理论上可行的计划,在绝境中被迅速拼凑出来。
石心负责用残存的大地意志,从附近“吸附”、“熔接”几块足够大、足够厚实的金属板和结构框架,制作一个简陋的、可供四人容身并有一定防护能力的“金属筏”。
青思渊和缃珩负责调整状态,在关键时刻,以钥匙为核心,以“碎璃咏叹”为放大器,向目标球体发射稳定的共鸣信号,尝试建立牵引。
鸦则负责清理目标球体入口的障碍,并在“金属筏”移动过程中,担任观察员和“舵手”,利用阴影能力和对空间的敏锐感知,规避路径上危险的残骸和空间畸变点,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威胁。
没有时间做更多推演和测试。
每一分力量的恢复,都弥足珍贵。
石心开始行动。他盘坐在平台边缘,仅存的右臂按在平台上,闭目凝神。大地意志的残留如同最细微的根须,从他掌心渗出,探入平台深处,又向着附近几块选定的、漂浮轨迹相对稳定的巨大金属板蔓延而去。这不是战斗时那种狂暴的力量,而是极其精细、缓慢的“浸润”与“呼唤”。他要让这些无主的金属残骸,暂时“认同”他赋予的“连接”概念,如同将散落的石块用最原始的泥浆粘合在一起。
汗水如同溪流,从石心古铜色的皮肤上涌出,混杂着血污。他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负荷极大。但他咬牙坚持着,一块,两块,三块……巨大的金属板被他以扭曲的方式“拉”近,边缘在无形力量的作用下软化、嵌合、凝固,逐渐拼凑成一个约十米长、五米宽、边缘竖起简易护栏的、丑陋而坚实的金属平台。
与此同时,青思渊和缃珩也在争分夺秒。青思渊引导着体内刚刚恢复的一丝混沌灰气,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钥匙,尝试理解并控制其共鸣的频率与强度。缃珩则将所剩无几的心火力量注入“碎璃咏叹”,让这柄玻璃笛发出低微的、稳定的翠绿光晕,随时准备与钥匙的力量共振。
鸦没有闲着。他服下最后一点高浓缩能量剂(几乎等同于透支生命),身影再次消失在虚空中,向着目标球体潜行而去,开始清理入口处的障碍,并详细记录下最佳移动路径上的每一个细节——哪里残骸密集需要绕行,哪里有空间湍流需要加速通过,哪里相对安全可以短暂停留……
这是一场与时间、伤势、以及这片虚空本身进行的绝望赛跑。
当石心终于将第五块、也是最后一块用于加固底部的厚重合金板“熔接”完成,整个“金属筏”发出一声低沉的、令人安心的嗡鸣,稳稳地漂浮在虚空中时,他再也支撑不住,右臂一软,整个人向后倒去,大口喘着粗气,岩甲彻底消散,露出下面几乎没有一块好肉的躯体。
“筏子……好了……”他喘息着说道,声音微弱。
青思渊和缃珩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鸦的身影也如同幽灵般重新出现在筏子边缘,快速汇报:“入口障碍已清除大半,剩余部分可在抵达后处理。路径已规划,标记点已用阴影印记标注(肉眼不可见,但他能感知)。可以开始移动。”
没有欢呼,没有激动。
只有一片肃穆的决绝。
四人相互搀扶着(主要是青思渊和缃珩拖着几乎无法动弹的石心),极其艰难地挪到了那冰冷的、布满熔接痕迹的金属筏上。
筏子很稳,石心的技艺在这种绝境下依然可靠。
青思渊盘膝坐在筏子前端,将灰黑色的钥匙平放在掌心,置于身前。缃珩坐在他侧后方,将“碎璃咏叹”横于唇边。
“开始。”青思渊低声道。
他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钥匙。沉寂的冥河泛起微澜,稀薄的混沌灰气如同最忠实的士兵,环绕着钥匙,将其内部那点微弱的、指向性的共鸣波动,小心翼翼地“引导”出来,放大,并向着鸦指引的、下方那片虚空中的球状结构残骸,投射而去!
与此同时,缃珩吹响了“碎璃咏叹”。
没有悠扬的曲调,只有一声短促、坚定、如同号角般的清越鸣响!翠绿色的流光从笛孔中迸发,并非散逸,而是精准地缠绕上青思渊掌心的钥匙,与那灰黑色的共鸣波动交融、共振!如同给微弱的火苗添上了助燃的氧气!
嗡——!!!
钥匙骤然亮起!灰黑色的光芒不再内敛,而是化作一道凝实的光束,笔直地射向下方的虚空深处!光束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存在感”,仿佛在这片混乱中划下了一道清晰的轨迹!
目标球状残骸的方向,一点微弱的、深蓝色的光芒,几乎同时亮起,仿佛在回应!
成功了!共鸣建立!
紧接着,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牵引力”,从球状残骸的方向传来,作用在了他们脚下的金属筏上!
筏子微微一震,开始缓缓地、起初几乎难以察觉地,向着那个方向……移动!
速度很慢,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在这广袤的虚空中,三百米的距离仿佛遥不可及。
但他们在移动!
向着希望,或者另一个未知的险境,坚定不移地前进。
鸦站在筏子尾部,琥珀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雷达,扫视着前方路径。他时而低声提醒:“左偏五度,避开前方旋转的导管丛。”时而手臂轻挥,一道阴影能量射出,将一块可能撞上筏子的小型碎片提前推开。
缃珩持续吹奏着“碎璃咏叹”,脸色越来越白,笛声却始终稳定。青思渊维持着钥匙的共鸣,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又有血迹渗出。石心躺在筏子中央,紧闭双眼,竭力维持着自身生命的最后火苗,同时也在以最低功耗,稳固着这简陋筏子的结构,防止它在牵引力下解体。
虚空无声,只有残骸漂浮,以及这承载着四个渺小生命与不屈意志的金属筏,沿着那道灰黑色光束的指引,在无尽的混沌与废墟之间,划出的一道微不可察、却又无比坚韧的轨迹。
前方的球状残骸,在视野中一点点放大。
那破损的外壳,那半开的、被清理过的气闸门入口,越来越清晰。
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他们距离目标还有不到五十米,已经能够看清那球体表面粗糙的金属纹理和能量回路时——
异变陡生!
从球状残骸侧后方一片更加浓密、由无数细小碎片和扭曲能量构成的“尘埃云”中,毫无预兆地,射出了数道深紫色的、如同触手般的能量束!
这些能量束并非攻击金属筏,而是……缠绕向了球状残骸本身!并且,在接触到球体外壳的瞬间,便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那半开的气闸门入口钻去!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伴随着这些深紫色能量束,一阵极其细微、却异常清晰的、如同无数昆虫翅膀高速震颤的“嗡嗡”声,在虚空中响起!
那不是机械的声音。
那是……活物的声音!
在这片连“默言者”都可能被放逐的深层空间乱流中,除了他们这些不速之客和那个恐怖的囚徒,难道……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而且,似乎也盯上了那个球状残骸?!
“加速!”鸦厉声喝道,阴影能量瞬间爆发,在筏子后方形成一股微弱的推力!
青思渊也低吼一声,不顾心象撕裂的痛楚,将钥匙的共鸣催动到极限!牵引力骤然加强!
金属筏猛地加速,向着那近在咫尺、却又危机四伏的入口,疾冲而去!
与那些深紫色的诡异能量触手,争抢着进入那未知球体内部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