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6年，9月。
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
康涅狄格河畔的风带着初秋特有的凉意，吹过这座红砖砌成的篮球圣殿。
奈史密斯篮球名人堂后台的更衣室里，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拥挤的更衣室了。
沙奎尔·奥尼尔正在费劲地帮大姚整理橙色的西装外套。
这件外套是特制的，即便如此，穿在2米26的巨人身上依然显得有些紧。
“嘿，轻点，沙克。”大姚笑着拍掉了奥尼尔像熊掌一样的大手，“别把我的扣子崩飞了，这可是我太太花了一早上才缝好的。”
“得了吧，大姚。”奥尼尔咧开大嘴露出一口白牙，“你现在可是名人堂最出名的国际球员了，就算你光着膀子上台也没人敢说什么。”
大姚整理了一下领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鬓角已经全白了。
眼角的皱纹像是一道道深刻的沟壑，记录着岁月的流逝。
那张曾经青涩的方脸，如今已经圆润了不少，透着一股富家翁般的慈祥。
但他站得笔直，哪怕右腿的膝盖里植入了三根钢钉，哪怕每站立超过十分钟就需要变换重心来缓解疼痛，他依然像座铁塔。
“准备好了吗？”
工作人员推开门，轻声问道。
大姚深吸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奥尼尔，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麦迪和弗朗西斯。
“走吧。”
大姚拿起伴随了他五年的黑色手杖。
“去把最后的故事讲完。”
当大姚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侧面的那一刻，布莱克大厅（blake Arena）里爆发出的掌声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狂热，不过这是一种厚重绵长、充满了敬意的轰鸣。
台下坐着的是篮球这项运动过去五十年里最杰出的一群人。
迈克尔·乔丹、魔术师约翰逊、拉里·伯德、蒂姆·邓肯、科比·布莱恩特……
而在第一排的正中央坐着一群穿着便装的男人。
詹姆斯·哈登，依然戴着那副夸张的墨镜，试图遮住发红的眼眶。
克里斯·保罗，手里拿着纸巾，坐得端端正正。
吉米·巴特勒，即使在这样的场合依然嚼着口香糖，只是嚼动的频率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还有塔克，戈登，卡佩拉……
这就是火箭的“王朝班底”。
大姚走得很慢，他在讲台前站定，把手杖靠在一边。
然后伸出手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度。
“下午好，女士们，先生们。”
大姚的英语依然带着那点熟悉的口音，但语调沉稳，充满磁性。
“刚才沙克在后台跟我说，让我别紧张，就把这当成是一次关键罚球。”
台下发出一阵轻笑。
“但我告诉他，罚球我有83%的命中率。但演讲……”大姚摊开双手，露出了标志性的囧字笑容，“我可能只有50%。所以，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请大家多包涵。”
笑声更大了。
大姚收起了笑容。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一个空位上。
那里并没有人，但对他来说空位上就坐着2017年的自己。
“很多人问我。”
大姚的声音变得低沉。
“大姚，你为什么要回来？”
“你的第一次职业生涯已经足够伟大了。你是状元，是全明星，入选过最佳阵容。你已经向世界证明了，一个来自东方的孩子可以在这里立足。”
“为什么还要回来？”
“为什么要冒着下半生可能无法走路的风险去赌那个虚无缥缈的冠军？”
全场肃静。
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答案。
虽然他赢了，虽然他拿到了三连冠。
但那种近乎自毁式的付出，依然让人感到不解与震撼。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想先讲两个故事。”
大姚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个故事，关于‘遗憾’。”
“那是2009年西部半决赛，我在球员通道里。”
大姚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穿越了时光。
“队医告诉我，我的骨头裂了，如果再打下去职业生涯就完了。”
“当时我说了一句话：‘我想回到场上。’”
“我回去了，并且投进了一个中投，但最后我们输掉了系列赛。”
“很多人说那是英雄时刻，但在之后的八年里，每当我午夜梦回，我感受到的不是英雄的荣耀，而是深深的遗憾。”
“那种‘如果我没受伤该多好’的遗憾，那种‘如果我能再坚持一下，是不是就能胜利’的遗憾。”
“这种遗憾像毒药一样，每天都在腐蚀我的心。”
大姚顿了顿。
“第一次退役时，大家都说我的职业生涯是完美的，我是中国长城，我是文化大使。”
“但我自己知道，那并不完美，简直就像一个逃兵。”
台下有些骚动。
没有人想到，大姚会用如此严厉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第一次职业生涯。
“我逃离了球场，因为我的身体垮了，只留下了一座未竟的丰碑和无数个‘如果’。”
大姚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有了第二个关于‘完美’的故事。”
“2017年，当我有机会重新穿上球衣的时候，我告诉自己：这一次没有‘如果’。”
“我要么死在球场上，要么把那个该死的奖杯带回休斯敦。”
他看向台下的哈登和保罗。
“这三年里我的膝盖抽过积液，打过封闭，甚至在最后一场比赛里面的韧带已经断了一半。”
“那很疼。”
大姚诚实地点了点头。
“真的很疼，疼到我想把腿锯掉。”
“但是……”
大姚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光芒。
“当我看着詹姆斯（哈登）在G6最后时刻投进那个三分球的时候，当我看着吉米（巴特勒）满脸是血还在冲抢篮板的时候，当我看着克里斯（保罗）那个为了冠军奋斗了十五年的老兵在更衣室里哭得像个孩子的时候……”
“我知道这就是完美。”
“完美不是你赢了多少分，也不是你拿了多少数据。”
“完美是你把所有的遗憾，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揉碎了，然后用尽全力把它砸进篮筐的那一瞬间。”
大姚伸出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
“那一刻我忘记了疼痛。”
“那一刻我甚至觉得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台下，哈登早已泪流满面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与爱戴。
保罗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大姚停顿了片刻，让这种情绪在空气中慢慢沉淀。
然后他抛出了最终的问题，贯穿了他这三年传奇之旅的问题。
“很多人问我，大姚，到底什么是火箭王朝？”
“就是三连冠吗？”
大姚摇了摇头。
“公牛有三连冠，湖人也有三连冠。”
“是73胜吗？”
大姚又摇了摇头。
“勇士也获得过73胜。”
“火箭王朝，不仅是挂在天花板上的旗帜，也不是仅戴在手上的戒指。”
大姚双手扶着讲台，身体前倾。
他的目光不再温和，而是变得锐利，变得厚重，变得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峦。
“火箭王朝是一种活法。”
“是我们跌倒后，每一次咬着牙爬起来的样子。”
“是我们面对绝境时，彼此信任、敢把后背交给对方的眼神。”
“是即便我离开了，即便那些奖杯蒙上了灰尘，依然流淌在这支球队血液里的不屈！”
大姚的声音猛地拔高，然后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笑容。
大厅里沉默了几秒钟。
“哗——！！！”
掌声如同暴雨般倾盆而下。
所有人起立。
所有的名宿，所有的嘉宾，都在为这番话，为这个男人，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大姚站在掌声的中心。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激动的脸庞，看着那些曾经的对手和队友。
他想起了休斯敦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了力量房里沉闷的撞击声，想起了更衣室里混合着汗水和香槟的味道。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也都留下了。
大姚慢慢地后退了一步，离开了讲台。
在他身后的巨大的LEd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那是他身穿火箭队球衣，在2020年总决赛G7最后时刻绝杀封盖的瞬间。
画面定格在空中。
那是他职业生涯的最高点，也是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背影。
大姚没有回头看那张照片。
他架着手杖，走向幕后。
那个背影虽然有些蹒跚，虽然不再年轻，但每一步都走得无比坚定。
屏幕渐渐变暗。
一行白色的字幕，在黑暗中浮现。
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只有最简单、最有力的一句话：
“只要信念不灭，传奇永远不朽。”
深夜休斯敦丰田中心，球馆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芒。
看台上空荡荡的，只有几只被遗忘的加油棒静静地躺在座椅下。
穿过那些退役的球衣——34号（奥拉朱旺）、22号（德雷克斯勒）、24号（摩西·马龙）……
最终停留在穹顶的最中央。
那里悬挂着三面巨大的总冠军旗帜。
2018。
2019。
2020。
它们在黑暗中静静地垂着，仿佛沉睡的巨龙。
而在旗帜的旁边悬挂着一件球衣。
RocKEtS 11 YAo。
那件球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还在呼吸，仿佛还在诉说着那个关于热血、关于牺牲、关于奇迹的故事。
屏幕渐渐变暗。
一行白色的字幕，在黑暗中浮现。
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只有最简单、最有力的一句话：
“只要信念不灭，传奇永远不朽。”
时光飞逝。
2029年，夏。
华夏，首都。
国家体育总局训练局篮球馆。
这里正在进行新一届中国男篮国家集训队的选拔赛。
空气中弥漫着激烈的对抗气息，地板被球鞋摩擦得吱吱作响。
大姚坐在场边的看台上。
此时的他已经快五十岁了，两鬓斑白，身材也更加宽厚。
大姚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杯，膝盖上盖着一条薄毯，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场上那群挥汗如雨的年轻人。
“好球！”
旁边的助理教练忍不住叫了一声。
场上红队的一名中锋在低位要到了位置。
那个年轻人身高超过2米15，虽然看起来依然有些瘦削，但他的下盘异常稳固。
面对防守他做了一个向底线的假转身，紧接着迅速向罚球线方向半转身。
起跳，手臂伸直，手腕柔和地一抖。
那是一个带着浓重“姚式”风格的小勾手。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
“刷。”
空心入网。
进球后的年轻人没有庆祝，他迅速退防，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峻。
“刚刚进球的孩子叫什么？”大姚明知故问，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林峰。”助理教练翻了翻资料，“来自南方的一个市体校，奇怪的是，他的履历里没有任何职业梯队的背景，但他却自称是您的徒弟。”
大姚笑了笑，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场上风云突变。
红队的后卫在运球过半场时被白队夹击，篮球脱手飞出。
眼看白队就要打成反击。
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像是一枚出膛的肉弹，不顾一切地飞身扑了出去。
那是红队的控球后卫，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但那一身腱子肉硬得像石头。
小胖子在地板上滑行了三米，在球即将出界的一刹那用指尖将球拨了回来。
“嘭！”
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广告牌上，但他连哼都没哼一声立刻爬起来，冲着队友大吼：“回防！别低头！看球！”
那种眼神和凶狠的劲头，像极了当年的pJ·塔克，又带着一丝吉米·巴特勒的影子。
“那个胖小子呢？”大姚指了指那个还在地板上打滚的后卫。
“刘强。”助理教练笑着说，“大家都叫他‘拼命三郎’，天赋一般，但是球风强硬。”
“嘟——！”
对抗赛结束的哨声响起。
球员们列队集合。
大姚放下保温杯，拄着手杖，缓缓地从看台上走了下来。
队伍里一阵骚动。
所有年轻球员都挺直了腰杆，眼神炽热地看着这位中国篮球的图腾。
大姚走到了队伍面前。
他的目光在几十张年轻的脸庞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林峰和刘强的身上。
林峰比九年前高了很多，也要强壮了一些。
他的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是千万次投篮留下的印记。
刘强的膝盖上全是淤青，那是他一次次扑抢地板球留下的“勋章”。
大姚看着他们。
他们也看着大姚。
不需要过多的言语。
眼神的交汇就像是跨越了十年的时光，在三棵树体育馆传递的火种终于在这一刻燃成了燎原之火。
“林峰。”大姚开口了。
“在。”林峰向前一步，声音洪亮。
“每天五百个勾手还在练吗？”
“报告姚指导！”林峰挺起胸膛，眼眶微红，“一天没停过！左手五百，右手五百！一共一百六十四万两千五百个！一个都没少！”
大姚点点头，又看向旁边那个满身是汗的小胖子。
“刘强。”
“在！”
“如果不低头，你会看到什么？”
刘强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憨厚却又充满野性的笑容。
“报告姚指导！如果不低头我就能看到篮筐！看到队友！看到胜利！”
大姚笑了。
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在丰田中心拼命的哈登，看到了在更衣室里为了胜利而流血的巴特勒。
王朝之路结束了吗？
不。
王朝之路从未结束。
它只是换了一群人，换了一个战场，继续流淌在这些年轻的血液里。
大姚伸出大手，在林峰和刘强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很好。”
大姚转过身，看向球馆上方鲜艳的红旗。
“去换衣服吧。”
“下个月我们就要去打比赛了。”
大姚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球馆里却像是一声激昂的战鼓。
“准备好了吗？”
林峰和刘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看向大姚，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声：
“时刻准备着！！！”
阳光穿过球馆的窗户，洒在这群年轻人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而在影子的最前方。
那个拄着手杖的巨人依旧像一座山一样，为他们遮风挡雨，指引方向。
只要篮球还在跳动。
故事就永远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