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营的木屋简陋得能听到隔壁的鼾声。一张板床、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就是全部家当。墙角结着蛛网,地面有潮湿的霉味。
但傅承烨和苏清晚此刻顾不上这些。
木门刚一关上,苏清晚就软软地靠在了墙上,脸色苍白如纸。识海中那点暗红光点,如同烧红的针,持续刺痛着她的灵魂。更可怕的是,她能感觉到,那光点正在缓慢地……生长?仿佛在她灵魂土壤中扎根的毒藤,试图蔓延开来。
“快,坐下。”傅承烨扶着她坐到床边,掌心抵在她后心,混沌能量小心翼翼地探入她体内,直达识海边缘。
当他的意识“看”到那个暗红光点时,心猛地一沉。
比他想象的更糟。
光点已经不是单纯的“印记”了。它的边缘生出了无数细如发丝的暗红根须,正朝着苏清晚的灵魂深处缓慢渗透。那些根须极其脆弱,仿佛一触即断,但数量太多,而且与灵魂组织已经产生了初步的“共生”——强行拔除,必然会撕裂大片灵魂。
“怎么样?”苏清晚虚弱地问。
傅承烨收回手,脸色凝重:“根植得很深,而且还在生长。寻常的净化手段不能用,会伤到你的魂魄。”
苏清晚咬了咬嘴唇:“那……怎么办?”
傅承烨沉默。他体内是混沌能量,对秩序类的治疗、净化手段一窍不通。强行用混沌能量去冲刷,只怕会适得其反——混沌与污秽虽然性质不同,但都可能对灵魂造成伤害。
“或许……”他目光落在苏清晚手腕的凤凰印记上,“凤凰涅盘之力,能净化灵魂层面的污染?”
苏清晚摇头:“我试过了。涅盘之力主要是针对肉身的重生与净化,对灵魂层面的渗透性不够。而且……”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能感觉到,这污秽印记……好像有意识。它在躲避涅盘之力的探查,专挑灵魂最脆弱、最隐蔽的地方扎根。”
有意识?
傅承烨眼神一凛。如果是这样,那就不是简单的“印记”,而是某种……寄生型诅咒?
“让我再看看。”他重新将意识沉入苏清晚的识海。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没有直接触碰暗红光点,而是远远观察。那光点静静悬浮在灵魂表层,如同沉睡的毒瘤。但傅承烨注意到,每当苏清晚情绪波动时——比如刚才的焦虑、恐惧——光点的光芒就会微微闪烁,那些细小的根须也会随之轻微蠕动。
它在……吸收负面情绪作为养分?
傅承烨心头寒意更盛。这不止是追踪印记,更是某种潜移默化的“侵蚀装置”。长期下去,苏清晚的灵魂会被慢慢污染、扭曲,甚至……被控制?
必须尽快清除。
但怎么做?
他目光转向床榻上熟睡的大宝。小家伙刚才展现的“生命源初”权能,连污秽凝聚的核心都能净化转化,或许……
不,不行。
傅承烨立刻否定了这个念头。大宝的力量太不稳定,而且刚才那一下明显消耗极大,现在睡得这么沉就是证明。让他再动用那种力量,风险太大。
就在他苦思对策时——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了。
傅承烨瞬间警惕,混沌能量在掌心凝聚:“谁?”
门外传来一个温和的中年男声:“在下悬山宗内务执事赵明,奉三长老之命,给新来的流民送些日用物品。”
傅承烨与苏清晚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苏清晚勉强坐直身子,傅承烨则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一名穿着青灰色长衫、面容和善的中年修士,手里提着一个粗布包裹。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年轻弟子,抬着一桶清水和一些干粮。
“叨扰了。”赵明微笑着将包裹递过来,“这是些被褥和换洗衣物,清水和干粮是流民营每日的配给。另外……”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木质令牌,“这是‘临时庇护令’,凭此令可在中环外围自由活动,但不得进入悬山宗内门区域,也不得离开中环。有效期三个月。”
傅承烨接过令牌和包裹,道了声谢。
赵明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目光越过傅承烨,看了一眼屋内的苏清晚,关切道:“尊夫人脸色似乎不太好,是否需要医师看看?流民营有宗门派驻的医师,虽然医术不算顶尖,但诊治些寻常伤病还是够用的。”
傅承烨心头微动。医师?或许……悬山宗有擅长灵魂治疗的高手?
但他立刻压下了这个念头。苏清晚识海中的污秽印记非同小可,一旦被外人发现,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尤其是那些黑袍人,说不定就在悬山宗内部有眼线。
“多谢执事关心,内子只是路途劳累,休息几日便好。”傅承烨婉拒。
赵明也不强求,点了点头:“那便好。另外,三长老让我带句话——流民营每月初一、十五有‘讲法会’,由宗门弟子讲授基础修行法门和星环常识,有兴趣可以听听。对你们尽快适应中环生活有好处。”
讲法会?这倒是获取情报的好机会。
傅承烨心中记下,再次道谢。
赵明带着弟子离开。
傅承烨关上门,将包裹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粗糙但干净的布衣,以及两床薄被。清水和干粮虽然简陋,但足够充饥。
“先吃点东西。”傅承烨将一块干粮递给苏清晚,“恢复些体力,我们再想办法。”
苏清晚接过干粮,小口吃着,眉头却一直紧锁。识海中的刺痛让她食不知味。
傅承烨也拿起一块干粮,一边吃,一边思索。
悬山宗……三长老……那个老者看大宝的眼神,总让他觉得不安。
还有,刚才赵明提到“医师”——虽然不能请来诊治,但或许可以想办法搞到一些治疗灵魂损伤的丹药或典籍?
他正想着,床上的大宝忽然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小家伙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看向父母。当他看到苏清晚苍白的脸色时,小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笨拙地爬下床,摇摇晃晃地走到母亲身边,伸出小手拉住她的衣角。
“娘……”他含糊地叫了一声。
苏清晚心中一暖,摸了摸儿子的头:“娘没事。”
大宝却固执地摇头,然后伸出小手,指向苏清晚的额头——正是识海的位置。
“痛……”他清晰地说出了第二个字。
傅承烨和苏清晚同时一震。
大宝能感觉到?
是了,他拥有“生命源初”的权能,对生命状态的感知必然极其敏锐。
“宝宝,你能看到娘哪里痛吗?”苏清晚轻声问。
大宝点点头,小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然后指向她额头正中央:“黑黑的……坏东西……”
黑黑的坏东西。这描述倒是贴切。
“那……宝宝能帮娘把坏东西弄掉吗?”傅承烨试探着问。
大宝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出小手,按在苏清晚的额头上。
这一次,他没有爆发出那种惊人的翡翠光芒,而是掌心浮现出一层极淡的、温润的翡翠光晕。光晕缓缓渗入苏清晚的皮肤,直达识海。
傅承烨紧张地观察着。
翡翠光晕进入识海后,轻柔地包裹住那个暗红光点。光点似乎感觉到了威胁,猛地闪烁起来,根须疯狂蠕动,试图抵抗。
但大宝的力量,似乎天生克制它。
翡翠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一点一点地将那些细小的根须从灵魂组织中剥离、切断。过程缓慢而细致,但每切断一根根须,苏清晚就感觉灵魂的刺痛减轻一分。
有效!
傅承烨心中大喜。
然而,就在根须被切断大半,光点本体开始暴露时——
异变突生!
那暗红光点猛地一缩,然后……炸开了!
不是真正的爆炸,而是化作无数比尘埃更细小的暗红微粒,瞬间扩散到苏清晚识海的每一个角落!
“不好!”傅承烨脸色剧变。
大宝也吓了一跳,小手一抖,翡翠光晕中断。
苏清晚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那些暗红微粒如同最微小的寄生虫,钻入了她灵魂的每一处缝隙,开始疯狂释放污秽气息!
“清晚!”傅承烨扶住她,混沌能量疯狂涌入她体内,试图镇压那些微粒。
但微粒太多了,太分散了!混沌能量如同用大炮打蚊子,根本无从下手!
“呃啊——!”苏清晚痛苦地蜷缩起来,七窍开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
“娘!”大宝吓哭了,小手慌乱地在她身上乱拍,但这一次,他的翡翠光芒却无法再起到净化作用——那些微粒已经与灵魂彻底融合,净化它们,就等于净化苏清晚的灵魂本身!
怎么办?!
傅承烨脑子飞速运转。强行净化行不通,镇压也效果有限,难道眼睁睁看着清晚的灵魂被污染?
就在这危急关头——
他怀中的青铜铜片,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与此同时,苏清晚手腕上的凤凰印记,也爆发出刺目的白金色光芒!
两种光芒交相辉映,在苏清晚识海中投射出一道奇异的“投影”——那是一个由青铜纹路与凤凰火焰交织而成的复杂阵图!
阵图出现的瞬间,那些疯狂扩散的暗红微粒,如同被无形的引力牵引,开始朝着阵图中心汇聚!
它们在……被强行抽取、凝聚!
“这是……”傅承烨睁大眼睛。
阵图中心,缓缓浮现出一个微小的、旋转的漩涡。漩涡散发出古老的秩序气息,与污秽的混乱截然相反。
那些暗红微粒被吸入漩涡,在秩序之力的碾压下,迅速分解、湮灭!
但就在所有微粒即将被清除干净时——
最后一点、也是最核心的一点暗红光芒,突然挣脱了漩涡的吸力,猛地钻出苏清晚的识海,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暗红流光,射向……窗外!
它想逃!
不,不是逃。
傅承烨瞬间明白——它想将这里的位置信息,传送给它的主人!那个黑袍首领!
“休想!”
傅承烨眼中寒光一闪,右手闪电般探出,混沌能量化作一只黑色手掌,凌空抓向那道暗红流光!
“嗤——!”
黑色手掌将流光牢牢握住!流光在掌心疯狂挣扎,但混沌能量不断侵蚀、消磨着它。
几息之后。
流光彻底湮灭。
最后一缕污秽,清除完毕。
苏清晚身体一软,倒在傅承烨怀中,昏迷过去。但她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呼吸也逐渐平稳。
识海中的剧痛,消失了。
傅承烨松了一口气,但心头却更加沉重。
刚才那最后一点核心光芒的挣扎,让他确信——这污秽印记,绝对与黑袍首领有直接的精神连接。虽然被清除了,但对方很可能已经感应到了大致方位。
这里,不能久留了。
他看向怀中的青铜铜片。刚才铜片与凤凰印记的共鸣,显然触发了某种古老的净化机制。这铜片,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神秘。
“爹……”大宝拉着他的衣角,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中满是担忧。
傅承烨摸了摸儿子的头:“娘没事了,宝宝做得很好。”
他抱起昏迷的苏清晚,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盖上薄被。
然后,他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看向外面。
流民营的夜色已经降临,稀稀落落的灯火在简陋的木屋间闪烁。远处,悬山宗的建筑群灯火通明,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看起来平静。
但傅承烨能感觉到,暗流正在涌动。
广场角落的阴影中,那双青铜眼睛徽记的主人,是否还在窥视?
黑袍首领,又何时会脱困追来?
还有悬山宗内部,那个三长老……到底看出了什么?
他收回目光,看向桌上的“临时庇护令”。
三个月。
他们只有三个月时间,在中环站稳脚跟,恢复实力,然后……继续前往青铜铜片指引的“平衡之楔”所在。
但前提是,能活过这三个月。
傅承烨坐回床边,握住苏清晚的手。
妻子的手很凉,但脉搏平稳。
他闭上眼睛,开始调息恢复。混沌能量在体内缓缓流转,修复着之前的伤势。
夜深了。
流民营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远处悬山宗的方向,偶尔传来飞舟掠过的嗡鸣。
而在傅承烨他们木屋的屋顶上——
一片极薄的、近乎透明的翡翠色星苔,正静静地贴在那里。
星苔表面,流淌着微弱的、与古老之种同源的光芒。
它“看”着下方的木屋,然后缓缓蠕动着,在屋顶木板上,留下了一个极小的、由星苔构成的……眼睛图案。
图案完成的那一刻,星苔化作光点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唯有那只“眼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翡翠光泽。
如同无声的守护。
又如同……遥远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