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去半个月,申城入了秋。
清晨的雾气比夏日时更浓,将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中。
天上人间会所。
小刀面前的桌上堆满了账本和文件。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让他皱起眉头。
门被敲响,没等小刀回应,陆风就推门走了进来,脸色凝重。
“刀哥,雨林帮这个月的供奉,还没交。”
小刀放下咖啡杯,眉头皱得更深:“今天是最后期限了吧?”
“昨天就是最后期限。”陆风把一份文件夹放在桌上,“我派人去催了三次。”
小刀翻开文件夹,里面是雨林帮旗下产业的简要名单。
“他们上次交齐是什么时候?”小刀问。
“三个月前。”陆风说,“上个月只交了一半,说是资金周转不开。”
小刀合上文件夹,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查账的人去了吗?”他问,眼睛依旧闭着。
“去了,被赶出来了。”陆风的声音里压着怒火,“雨林帮的亲自带人堵在门口,说他们内部账目是商业机密,外人无权查看。
还说什么……最近生意连续亏损,别说上交供奉,连自己兄弟的薪水都快发不出来了。”
小刀睁开眼睛,眸中寒光一闪:“亏损?哪家场子亏损?”
“他们说是‘金色年华’夜总会和‘碧水云天’洗浴中心,因为警方扫黄打非,停业了半个月。”
“放屁。”小刀冷笑一声,“金色年华上个月我还去过,客人满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碧水云天的老板娘上个星期刚提了一辆保时捷,她跟我说生意好得不得了。”
陆风沉默了几秒,压低声音:“刀哥,亏损只是借口,我看雨林帮……可能有异心了。”
这话说出来,书房里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
小刀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雾气未散,庭院里的景物都模模糊糊的,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他想起两个月前,追击段天河和龙爷的那一夜。
当时他紧急调集人手,给他们都下了命令,要求至少派出两名武者支援。青花社的紫罗兰二话不说,直接安排两个好手赶来。只有雨林帮,先是说晨星受伤需要人保护,又说他们武者也受伤了都在养伤。
“难怪……”小刀低声自语,“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早就有了二心。”
陆风走到他身边:“刀哥,现在怎么办?雨林帮不交供奉,其他小势力都在观望。如果处理不好,连锁反应一来,咱们辛辛苦苦建起来的规矩就全完了。”
小刀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江湖规矩,从来都是建立在实力和威信之上。一旦有人开了头不守规矩,又没有受到惩罚,那么效仿者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更麻烦的是,雨林帮这波操作直接关系到集团化项目的推进——二狗出事前,他就已经开始着手将帮派产业正规化、集团化,现在雨林帮这边卡住了,整个项目都会延迟。
“青花社那边怎么样?”小刀问。
“一切正常。”陆风说,“紫罗兰社长这个月不但按时交了供奉,还多给了一部分,说是上个月两个场子超额盈利,按规矩多交的部分。”
小刀点点头。紫罗兰这个女人不简单,三十出头就在男人堆里杀出一片天,靠的不只是美貌,更是手腕和眼光。她知道什么时候该强硬,什么时候该示好。
“铁拳帮呢?”
“也正常。不过他们老大私下托人带话,说雨林帮的事,希望我们能处理得……规矩不能坏。”
“规矩不能坏?”小刀笑了,笑容很冷,“意思是别拖泥带水,也别手下留情。他们都在看着,看我们有没有能力维持规矩呢。”
他转身回到桌前,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喂,老刘,是我。”小刀的声音平静,“雨林帮这个月的账,你亲自带人去查。带够人,如果他们敢拦,你知道该怎么做。”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明白,刀哥。”
挂了电话,小刀对陆风说:“你去准备一下,把能刑堂动用的武者名单整理出来。还有,盯紧雨林帮那几个场子,特别是他们核心人物的行踪,我要知道他每天去哪、见谁、干什么。”
“是。”陆风应声,快步离开书房。
书房里又只剩下小刀一个人。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想继续处理文件,但刚拿起笔,就感到一阵头晕,眼前发黑。
他放下笔,用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睛。
这些天他几乎没怎么睡,白天要处理帮派事务,晚上愧疚于陈二狗的状态,还要提防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
身体像是绷紧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
一开始只是轻咳,但很快变成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小刀弯下腰,用手捂住嘴,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咳了好一阵才停。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药,倒出两粒白色药片,就着凉咖啡吞下去。
药是千柔给他准备的,说是润肺止咳。
“咚咚。”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接着门被推开一条缝。千柔端着托盘走进来,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我听到你咳嗽了。”千柔轻声说,把汤放在桌上,“冰糖炖雪梨,润肺的。”
小刀看着她,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千柔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脸色基本恢复如初,但眼底的担忧却藏不住。
“谢谢。”小刀说,声音有些虚脱。
千柔走到他身后,把一件外套披在他肩上:“现在天凉,别感冒了。”
她看着小刀动作很温柔。小刀忽然想起,他们已经结婚也不短时间了。
想起之前他对千柔说的一句话,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带你去旅游,去海边,走遍全世界每一个地方。
可这阵子,好像永远忙不完。
“千柔,”小刀转过身,握住她的手,“对不起。”
千柔愣了一下:“怎么突然说对不起?”
“结婚这么久,我都没好好陪过你。”小刀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眸清澈明亮,映出他疲惫的脸,“说好带你去旅游,结果一拖再拖。说好要给你一个安稳的家,结果……”
结果每天都有人进出,电话铃声此起彼伏,办公室里的灯常常亮到凌晨。他陪她的时间,加起来可能还没有陪账本的时间多。
千柔摇摇头,在他身边坐下,把头靠在他肩上:“别说对不起。我嫁给你的时候就知道,我会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小刀,我也不求你能天天陪着我。我只求你一件事,好好照顾自己。你这些天瘦了好多,咳嗽也越来越厉害,我真的……很担心。”
小刀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的身体的馨香。
“我答应你,”他说,“等处理完雨林帮的事,我就好好休息一阵子,陪你。真的。”
千柔抬起头,眼睛有些湿润:“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小刀认真地说,“我保证。”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炖汤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窗外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穿透云层,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下午,老刘回来了。
这个五十多岁的老会计在帮里干了十几年,做事谨慎,账目上从来没出过错。但此刻他站在书房里,额头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眼镜也碎了一片。
“刀哥,他们动手了。”老刘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紧的拳头暴露了他的愤怒,“我带人去金色年华查账,陈老九亲自带人堵在门口,说不准进。我拿出总部的命令,他说……”
“说什么?”小刀问。
“说总部?哪个总部?我不认识。”老刘一字一句复述,“然后他手下的人就冲上来,把我的人打了。我们人少,只能退出来。”
小刀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们的人伤得重吗?”
“三个兄弟骨折,五个轻伤。我已经送他们去医院了。”老刘顿了顿,“刀哥,这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要造反。”
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