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磊对张福清开了那两枪之后,依旧回到了全豪实业,该处理的事情处理,该见的人见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或许在外人看来难以理解:惹下这等滔天大祸,怎么不知道躲?
可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哪一天是真正风平浪静的?
聂磊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做过的事,不后悔;过去的事,不纠结。日子总得咬着牙往前过。
这种近乎麻木的“平常心”,他早已习惯。作为一个带着上百号兄弟在刀尖上讨生活的大哥,如果没这点心理素质,一出事就慌神卷钱跑路,他也根本不可能在青岛站稳脚跟。
但聂磊那两枪,实实在在地改变了另一个家庭的命运。
医院里,张福清的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
子弹打断了他右腿的膝盖骨,造成粉碎性骨折;左小腿也被打穿,神经血管损伤严重。
当他从麻醉中醒来,被推出手术室时,这位刚过五十、身居要害部门一把手、本该前途无量的男人,心里一片冰凉。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不仅现有的地位保不住,恐怕还会牵连一系列人和事,整个家庭的未来都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高级病房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张福清和儿子张瑶,父子俩并排躺在病床上,身上都缠满了纱布和石膏。
两双眼睛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偶尔转动一下,里面只有痛苦和茫然。
张福清的妻子坐在两张病床中间,看看丈夫,又看看儿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只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家三口,相对无言,只有医疗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张福清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电话……给我。”
妻子默默地把他那部私人手机递过去。
看着他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备注为“王厅”的号码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七八声,才被接起。
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男声,带着长期身居高位养成的从容:“喂?”
“王哥,是我,福清。”张福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虚弱和恭敬。
“哦,福清啊。”省公安厅一把手王永利语气平和,“有什么事吗?”
“王哥,打扰您了。实在是有件紧要的事,想跟您汇报一下。”张福清努力让措辞更正式。
“你说,我听着。”王永利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是这样……青岛这边,有一伙人,长期盘踞在市南、四方几个区,目无法纪,行事极其嚣张跋扈,已经成了地方一害。”张福清开始陈述,语气渐渐激动起来。
“这种事,”王永利淡淡道,“你应该找青岛市局处理,他们责无旁贷。”
“王哥,我找了,也反映了!”张福清的语气变得急切,“可我了解到,市公安局里,有人跟他们关系匪浅!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才冒昧打扰您,请您主持公道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王永利的声音依旧平稳:“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希望王哥能主持正义,将这伙无法无天的歹徒绳之以法!”张福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他们……他们把我和我儿子,都打成了残废!我要实名举报!王哥,能否请您……请您下令,抓捕一个叫聂磊的?他就是这伙人的头目!”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王哥,我知道,这种事本不该劳烦您这个级别……我也知道规矩。我们老张家……已经完了。儿子被打残了,我这把年纪,腿也废了,前途尽毁……都是这个聂磊害的!我宁可倾家荡产,后半辈子当牛做马,也绝不能让他再逍遥法外!只要您能帮我这个忙,我张福清……必有厚报!”
王永利在电话那头沉吟了更长的时间,手指似乎轻轻敲击着桌面。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情况我知道了。这样吧,我先派人下去了解一下情况。至于你这边嘛……”
“您放心!王哥!”张福清立刻接过话头,语气斩钉截铁,“我懂!我都懂!”
王永利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温和了些:“到了我这个位置,说实话,早就无欲无求了。图的,不就是个心安,还有能找个投缘的人,说说话,交流交流心得嘛。我个人啊,没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收藏些字画,尤其是古人的真迹。每当面对一幅历经沧桑的真品,就仿佛能穿越时空,触摸到那个时代的风骨和气韵,心里就特别静。”
张福清立刻心领神会:“明白!王哥雅兴!我这两天就托人去寻,一定想办法淘换到真正的精品,供您鉴赏把玩。您要是看得上眼,尽管留下,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唉,”王永利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福清啊,你在电力系统干了一辈子,勤勤恳恳,没想到落得这么个下场,也是让人唏嘘。行了,这事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你好好养伤吧。”
“谢谢王哥!谢谢王哥!”张福清连声道谢,直到对方挂了电话,他才无力地垂下手臂,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
他紧接着又拨通了一个号码,备注是“小宋”,实际上是他多年的红颜知己,也是他最信任的副手之一。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一个干练的女声:“张总,您说。”
“心灵,”张福清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果决,只是更显虚弱,“你放下手里所有事,立刻在青岛,不,在省内,甚至去京津,动用所有关系和渠道,给我搜罗古代字画。必须是真品,年代越久、名气越大越好。别怕花钱,价格不是问题!要快!”
安排好这一切,张福清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倒在病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