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暮色里,四千余人的队伍终于抵达徐州城外二十里的白茅涧。
涧底有处常年不涸的泉眼,泉水汇成的溪流蜿蜒穿涧而过,两岸密生的白茅比人还高,穗子在暮色中泛着银辉,正好遮住营地的轮廓。
黄狗儿勒马站在涧口的巨石上,望着远处徐州城的轮廓 —— 城墙在暮色中像条沉睡的巨蟒,城头隐约有旗帜晃动,分不清是备倭兵染血的玄色旗还是李闯的赤旗。
“大帅,就在这儿扎营?” 王破军拨开及腰的白茅,露出身后的冲积平地。
“溪水够五千人喝,白茅密得能藏住马,简直是天然的屏障!” 黄狗儿弯腰掬起溪水,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你看这水多清,比青州城的井还甜。”
黄承天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用长刀指了指西侧的断崖:“让张尽忠带五十人去断崖警戒,多备响箭。白茅太高,视线受阻,得防着备倭兵的斥候发现摸进来。”
又对王破军道,“中军扎在溪流东侧,营帐沿涧壁搭建,每隔十步留个了望口,夜里轮班守着。”
王破军正指挥士兵卸粮草,闻言点头:“大帅想得周全。备倭兵的斥候最擅长借草木隐蔽。”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杨九灵用兵稳,未必会派斥候深入这么远,但防着总没错。”
入夜后的白茅涧,只有溪流的哗哗声和巡夜的脚步声。黄承天坐在篝火旁,看着黄狗儿和张尽孝整理斥候带回的情报 —— 两人各带了三个精干弟兄,摸到徐州城下的乱葬岗,蹲了两个时辰。
“备倭兵扎在城南,营盘方方正正,按兵法的‘九宫格’排列。” 黄狗儿在地上画着草图,炭笔在泥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格子,“中军帐在最中间,周围是弩营,弩箭都架在木架上,箭头对着城墙,看着就渗人。”
张尽孝补充道:“李闯军守城,城墙根挖了壕沟,却没放尖刺,看着乱糟糟的。有个闯军小兵在城头打瞌睡,被将领一脚踹了下去,摔断了腿,旁边的人还在笑,一点都不紧张。”
“这就是乌合之众。”王破军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溅在他的旧铁甲上,“备倭兵虽久疏战阵,每日卯时还在操练‘鸳鸯阵’,枪盾配合比闯军强十倍。我远远看了,他们的队列走得跟刀切似的,闯军的人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黄承天捏着块烤熟的土豆,土豆的热气烫得他指尖发麻:“杨九灵的攻城战术如何?”
“稳得像本活兵书。”王破军的声音沉了沉,“每日辰时攻一次,先派弓弩手压制城头,再让刀盾手填壕沟,步步为营,从不贪功。李闯军虽守着城墙,却没章法,昨日有个将领竟带着亲兵在城楼喝酒,被备倭兵的火箭烧了半边楼,现在还能看见城头的焦黑。”
张尽忠突然笑出声:“那岂不是赢定了?”
“没那么简单。” 王破军摇头,“李闯军有股狠劲。昨日备倭兵快爬上城墙时,有个闯军小兵抱着柴草捆跳下来,连人带火滚进备倭兵堆里,硬生生逼退了攻势。”
王破军看着黄承天,“按常理,守城方与攻城方的战损比该是一比三,可现在,备倭兵每死三个,闯军就得死两个 —— 现在徐州已经守了半月,再这么耗下去,徐州城撑不过一月。
王破军想起白日里黄狗儿自告奋勇带斥候去探查消息的场面,心底对这个好学的少年充满了欣赏。
便在地图上把徐州城画成个不规则的圆圈,在城南标注着 “备倭兵大营”,城北写着 “粮道”,而白茅涧的位置儿用朱砂点了个醒目的圆点。
“小黄将军,如果你是杨九灵的话,应该怎么打?”王破军想看看黄狗儿的战争嗅觉。
黄狗儿指着城墙内侧的 “西门”,“李闯军的弱点在城西,那里是土城墙,夯土不结实,备倭兵迟早会主攻城西,这几日他们的弓弩手总往那边放箭,就是在试探。”
王破军赞许的看了黄狗儿一眼。他白天也打听到杨九灵确实在探查城西的虚实。
张尽忠闻言抬头:“那咱们帮李闯守城西?”
“也不行。” 王破军摇头,“闯军现在没意识到他们要输,他们不信任外人,咱们贸然加入,怕是会被当成奸细。” 他看着黄承天,“依我看,先按兵不动,等双方打得两败俱伤,咱们再出手,既能助李闯退敌,又能让他欠下人情。”
张尽忠问到:“那我们应该怎么帮李闯?”
“杨九灵的软肋在粮道。” 黄狗儿仔细看了下舆图,用手指点着城北的 “落马坡”,“备倭兵的粮草从济南运来,必经此地,那地方狭窄,两侧是峭壁,适合伏击。
徐闻眼睛一亮:“咱们去劫粮?只要断了他们的粮,不出三日就得退!”
“不可。” 王破军虽感觉黄狗儿能看出来实属不易,但也耐心解释道,“杨九灵熟读兵书,必定在粮道设了伏兵。咱们刚到,底细未明,一旦中了圈套,连白茅涧的退路都可能被堵死。
黄承天没说话,只是盯着舆图上的 “白茅涧” 三个字。溪流的水声顺着帐缝钻进来,像无数双耳朵在听他们的密谋。
黄承天想起在青州城的父老乡亲,突然觉得这 “两败俱伤” 四个字格外沉重 —— 所谓的 “两败”,败的是兵卒,伤的却是城墙后的百姓。
“让斥候再探。” 黄承天突然起身,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晃出明暗,“重点看城西的土城墙有多厚,备倭兵的弩营有多少人,还有 —— 李闯军里,有没有百姓自发组织的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