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领命出发,马蹄声渐远。
黄承天眉头的褶皱愈发清晰:“军师,你我都清楚,张温辽那性子,怕是……”
韩明璋正将张温辽立的文书叠成方块:“大帅是说,他会放走李闯?”
“不是没有可能。” 黄承天指尖叩着案几,“济南之战他和李闯打的昏天黑地,按说该是死仇,可温辽这人还是太重情义……”
“正因如此,才要这份文书。” 韩明璋将叠好的文书塞进锦囊,“张将军在济南城下一力抵敌,是大功;若真放走李闯,便是大过。功过相抵,再让他立份文书,往后在济南军里,才算真正站稳脚跟。”
黄承天猛地抬头,炭火的光在他眼里跳了跳:“你早料到他会放?”
“李闯救过他的命,这份情若不彻底了断,迟早是隐患。” 韩明璋 解释道,“李闯始终对他有报仇之恩,授业之恩;如今张温辽放他一马,两清了。”
“可军法……”
“军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黄承天望着徐州的舆图,忽然想起张温辽肩头的刀伤 —— 那是李闯昨日留下的,此刻想来,倒像是道划清界限的疤。“可五千徐州兵都看着,放过李闯,他往后怎么服众?”
“这正是文书的用处。” 韩明璋拿起文书的副本,上面 “甘受军法处置” 六个字力透纸背,“等他回来,大帅只需将这文书往军前一摆,再提济南之战他斩将的大功,说句‘功过相抵’,谁还能说什么?”
他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让他欠大帅一份情,比让他欠李闯的情,划算得多。”
三台山融化的雪水顺着石缝渗进泥土,混着新冒头的草芽散出湿腥气。
这三台山是当初李闯带着张温辽落草的地方,张温辽在得知李闯下落不明时,就猜到李闯应是在此处。
张温辽一挥手,身后的一千士兵立刻呈扇形散开,将山坳里的破庙团团围住。
张温辽冷哼一声,催马向前,玄铁刀直指庙门:“李闯,我知道你藏在这里!还不快快出来,随我去见黄大帅!”
话音刚落,破庙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开,李闯带着周鹏等人走了出来。
他身上的甲胄破了好几个洞,沾着的泥污里混着新草的绿。身后的一百来号人个个面带疲惫,不少人踩着露出脚踝的草鞋,裤脚还沾着上山时挂的苍耳子。
“温辽,别来无恙啊。” 李闯站在洞口,望着张温辽,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真没想到,今天来的人居然是你。”
“少废话!” 张温辽催马向前几步,玄铁刀几乎要指到李闯的胸口,“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或许黄大帅还能饶你一命。”
李闯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温辽,你可别忘了,当年是谁替你报的杀父之仇?是谁带你钻进这三台山,靠着挖野菜才熬过那个冬天?没有我,你早就冻毙在官道旁的乱葬岗了!”
张温辽的眼神一冷,握着玄铁刀的手紧了紧:“这份恩情,在你猜忌我,把我卖给黄承天的时候,就还清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愤怒,“更何况,我在济南城下挨你那刀,我们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李闯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身后的弟兄,眼眶一红,对着张温辽抱拳道:“温辽,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这些弟兄是无辜的。我们曾经在一起并肩作战,难道你真要赶尽杀绝,对这一百来个出生入死的兄弟下狠手吗?难道你忘了我们当年一起在的日子了吗?”
张温辽的心猛地一颤。他看着李闯身后那些熟悉的面孔,想起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日子。他最重情义,此刻听李闯这么说,心里顿时动摇起来,握着玄铁刀的手也有些松动。
“将军,不可啊!”亲兵队长看出了他的犹豫,连忙上前提醒道,“您立了文书的,若是放了他们,您回去可没法交代啊!”
张温辽的身体一僵,文书两个字像一块冰碴掉进滚水里,瞬间搅乱了心底的暖意。若是放了李闯,自己轻则被军法处置,重则人头落地。可他看着眼前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又实在下不了狠手。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周鹏突然开口,轻轻叫了一声:“温辽…… ”
“温辽…… ”周鹏又喊了一句。
这两声呼唤,瞬间击溃了张温辽心中的防线。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鼻间满是山间泥土的气息,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罢了罢了。” 张温辽翻身下马,对身后的士兵道,“去,把咱们带的干粮拿一些过来,还有那几袋新磨的小米。”
亲兵队长一愣:“将军,您……”
“执行命令!” 张温辽的声音不容置疑,玄铁刀拄在地上。
士兵们很快拿来了干粮和米袋,张温辽将东西递给李闯:“你们走吧。往后别再让我遇见你,否则,我可就不会这么客气了。”
李闯接过东西,米袋上还沾着没抖净的谷糠,混着春日的风散出微甜的香气。他感激地看着张温辽:“温辽,大恩不言谢,这份情,我记下了。”
“不用记,下次见面,我必杀你。”张温辽此刻的话语,只有决绝,并无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