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府衙的案几上堆着新拟的政令,黄承天和韩明璋还在讨论如何在徐州改善学堂问题,窗外的石榴叶已舒展成巴掌大,风过时簌簌作响,倒比堂内的气氛热闹些。
“哥,西营又闹起来了。” 黄狗儿掀帘而入,白袍上沾着些草屑,“济南来的老兵说徐州兵偷懒,抢了他们的灶房;徐州兵仗着人多,把老兵的铺盖扔到了营外。”
黄承天放下朱笔,指节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张温辽怎么说?”
“张将军正带着人弹压,可两边各说各的理。” 黄狗儿往椅上一坐,抓起桌上的麦饼啃了口,“济南兵说徐州兵是降兵,不配跟他们吃一样的粮;徐州兵骂济南兵是外来户,占了他们的地盘。”
张尽忠应和道:“何止西营,东营的青州兵更过分,把徐州兵的兵器都扔到护城河里了。说是‘降兵的家伙什晦气’。”
“青州兵是咱们本家,济南是现在的大本营,徐州兵缺少归属感。如此一来就让济南兵、青州兵有意无意的针对起了徐州兵。”韩明璋抬起头,一语中的的分析了起来。
黄承天站起身:“备马,去各营看看。”
军营里的春阳晒得人发暖,却暖不透弥漫在帐篷间的戾气。黄承天刚走到西营门口,就见两个士兵扭打在一处,济南兵的发髻被扯散,徐州兵的嘴角淌着血,周围的人分成两派,互相咒骂着推搡。
“都住手!” 黄承天的声音不高,却让乱糟糟的人群瞬间安静。他认出那济南兵是守济南城门的老兵,徐州兵则是上个月才归降的壮丁。
“大帅!”两人慌忙跪地,身上的泥污混着汗味,在春日里散出酸腐气。
黄承天没看他们,目光扫过围观的士兵 —— 济南兵的甲胄虽旧却齐整,徐州兵的兵器虽新却握着生疏。他忽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麦饼,那是被踩在泥里的,上面还沾着牙印。
“去年济南被围时,你们谁没吃过带泥的麦饼?”他将麦饼举过头顶,春阳透过饼上的破洞,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时候你们分济南兵、徐州兵吗?”
人群鸦雀无声,只有风卷着帐篷的帆布声。
“继续巡视。”黄承天放下麦饼,转身走向东营,靴底碾过的草叶,在地上留下淡淡的绿痕。
东营的气氛稍缓,却更显疏离。济南兵聚在帐篷前打磨兵器,徐州兵蹲在墙角晒太阳,中间隔着条看不见的沟。黄承天正想上前,却见营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一个穿月白裙的姑娘提着食盒走来。她眉眼弯弯,鼻梁秀挺,竟与多年前青州城救过黄阿大阿秀有七分相像。
阳光落在她鬓边的碎发上,镀上层柔和的金边,恍惚间,黄承天竟看得有些失神。她身后跟着两个家丁,扛着鼓鼓囊囊的粮袋,袋口露出的小米在阳光下泛着金辉。
“江姑娘来了!” 几个徐州兵眼睛一亮,也不拘谨,纷纷起身迎上去。
姑娘笑着把食盒递给哨兵:“今日我爹让送来些新磨的小米,还有些伤药,给弟兄们补补身子。”
她的声音像春日的溪流,带着点徐州口音的软糯。
姑娘转过身时,正对上黄承天的目光。看清他虽穿着普通校尉服饰,却身姿挺拔如松,肩宽腰窄,一身正气藏不住;再看那张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边噙着的几分沉静,竟比军营里最英武的将军还要有气势。
江秀的心莫名漏了一拍,脸颊悄悄泛起红晕 —— 这般相貌堂堂又自带威严的男子,倒比说书先生嘴里的英雄还要让人动心几分。
“姑娘是?” 黄承天定了定神,故意粗着嗓子,摆出副校尉的架势,可目光落在她眉眼间时,还是忍不住晃了神。
姑娘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月白裙在风里轻轻扬起,露出裙角绣着的石榴花:“小女子江秀,家父是城里的江如海。看这位将军面生得很,是新来的?”
“阿秀姑娘……” 黄承天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那四个字在舌尖滚了滚,带着青州城的月光和少年时的悸动,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声音里的几分怅惘。
江秀愣了愣,随即浅浅一笑,以为是自己的名字被听混了,柔声应道:“将军是在叫我吗?小女子名秀,江氏。”
她抬眼望他时,眼底的羞赧里又多了几分好奇,这般有气度的人,怎么会只是个普通校尉?
黄承天这才回过神,脸上微微发烫,忙往粮袋边靠了靠,掩饰方才的失态:“刚从济南调来。江大户倒是心善,舍得给我们这些当兵的送粮。”
江秀低头抿了抿唇,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他,声音比刚才更软了些:“将军说笑了。黄大帅的新政才叫体恤百姓呢。减税,还让我们女子也能读书,这样的好人,我们徐州人打心眼儿里敬着。”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眼望他,“说起来,将军这般气度,倒与传闻中的黄大帅有几分相像呢。”
黄承天心头一动,刚要说话,却见江秀的家丁匆匆跑来:“小姐,家里来了客人,老爷让您赶紧回去。”
“那小女子告辞了。” 江秀对着黄承天福了福身,转身时,脚步竟有些不舍,走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快步离去。
黄承天望着她的背影,仿佛还残留着方才对视时的暖意,心里那道关于阿秀的旧痕,似乎被这春日的阳光晒得软了些。
回到府衙时,夕阳正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黄承天把遇到江秀的事跟众人说了,末了敲了敲案几:“这江大户在徐州声望极高,若能得他相助,化解兵卒矛盾或有转机。”
他没说出口的是,江秀与阿秀那惊人的相似,还有她望着自己时,眼里毫不掩饰的倾慕。
林大虎猛地一拍大腿:“这有何难!俺看那姑娘对大帅您分明是有意思,大帅不如娶了她!”
黄狗儿眼睛一亮:“哥,大虎哥说得对!娶了江姑娘,徐州人就成了大哥的自家人,看谁还敢分济南兵、徐州兵!”
韩明璋轻笑:“林将军虽糙,这话却在理。江大户乐善好施,江姑娘又知书达理,与大帅正是天作之合。更要紧的是,徐州兵见大帅与本地联姻,自会放下芥蒂,真正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