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内城的青石板路被春日的雨水洗得发亮,黄承天换了身藏青便服,跟着引路的家丁往江府走。
江府的门楣不算奢华,朱漆大门上挂着块 “乐善好施” 的匾额,据说是前两年徐州知府亲题的。家丁刚要通报,黄承天却抬手拦住:“就说黄承天求见江老爷。”
一会后,江府大门 “吱呀” 一声开了。江如海穿着件半旧的湖蓝长衫,亲自迎了出来,双手抱拳时,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里轻轻颤动。
“不知黄元帅大驾光临,老朽有失远迎。” 江如海的腰弯得很低,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恭敬,“快请进,府里刚沏了明前龙井。”
黄承天拱手还礼,目光扫过门楣上那块 “乐善好施” 的匾额:“江老爷不必多礼,今日前来,是想跟您聊聊徐州的近况。”
正厅的酸枝木桌案擦得锃亮,江如海亲手给黄承天斟茶,茶汤碧绿如春水:“元帅治理徐州这半月,百姓们都在念您的好。尤其是那均田令,多少流民都盼着能分到块薄田,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说着从柜里取出本账册,“这是老朽统计的城西流民数量,若元帅需要人手开垦荒地,江府的佃户都能派上用场。”
黄承天翻看着账册,见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流民的姓名、籍贯,甚至连谁家有病人都标得清清楚楚,不由得点头:“江老爷有心了。前几日我见城门口的粥棚,每日都有江府的人送粮,这份仁心,承天佩服。”
“元帅说笑了。” 江如海的脸微微发红,手指在桌案上轻轻点着,“比起元帅开仓放粮、减免赋税的壮举,老朽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春耕聊到布价,从流民安置说到孩童启蒙,竟越聊越投机。
黄承天说起新政推行的难处,江如海便提些民间的法子;江如海叹着布庄生意难做,黄承天就讲些济南商税的新规。
茶过三巡,黄承天放下茶盏,指尖在案沿轻轻一叩:“江老爷,实不相瞒,今日前来,除了聊徐州的事,还有件私事想跟您商议。”
江如海心头一紧,连忙正了正衣襟:“元帅请讲,只要老朽能办到的,绝无二话。”
昨日在军营,有幸见过令千金江秀姑娘。” 黄承天的语气比刚才郑重了几分,目光落在江如海微颤的指尖上,“姑娘仁心善举,承天深感敬佩,更心生倾慕。今日特来求亲,想娶令千金为妻。”
江如海手里的茶盏 “咚” 地磕在桌案上,茶汤溅出些在账册上。他猛地站起身,腰弯得比刚才更低:“元帅厚爱,老朽感激不尽。只是,只是小女自幼娇惯,怕是配不上元帅的身份……”
“江老爷此言差矣。” 黄承天打断他,语气诚恳,“秀儿姑娘的品性,胜过多少大家闺秀。承天是真心求娶,绝非一时兴起。”
“元帅明鉴。” 江如海的声音里带了些急意,双手在身前乱摆,“不是老朽不愿,实在是婚姻大事,得听小女的意思。她若不愿,老朽怎敢强逼?”
他偷眼打量着黄承天的神色,见对方眉头微蹙,又慌忙补充,“小女性子执拗得很,前几日还有媒婆来说亲,她一句话就给回绝了……”
“这么说,江老爷是觉得我配不上令千金?” 黄承天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指尖却在茶盏沿轻轻摩挲着。
“老朽绝无此意!” 江如海吓得额头渗出细汗。
黄承天忽然笑了:“江老爷放心,我黄承天向来说一不二。若娶了秀儿,必护她一世安稳,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江如海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屏风后传来阵轻响,江秀提着裙角走了出来,听说黄承天来了,江秀便一直在后面听着,她太想看看这位黄大帅的真容。
她走到厅中,对着黄承天深深一福,脸颊绯红却眼神坚定:“爹,女儿愿意。”
江如海又惊又喜:“秀儿,你……”
“其实昨日在军营,就隐隐觉得是你。”江秀抬眼望黄承天,眼底的爱慕藏不住,“您虽穿着校尉服,可那气度,除了黄元帅还能有谁?” 她想起昨日他脱口叫的 “阿秀姑娘”,心里甜丝丝的,原来从那时起,缘分就已注定。
黄承天望着她,心底佩服这姑娘的勇敢果决,更加认为江秀就是自己的良人。
他起身拱手,对着江如海深深一揖:“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三日后的徐州城,比过年还热闹。黄承天骑着白马来迎亲,红绸从江府一直牵到府衙,济南兵和徐州兵肩并肩站在街道两侧,笑声震得整座城楼都在震。
府衙正厅早已布置妥当,红绸缠绕的梁柱间挂着大红灯笼,黄狗儿穿着身簇新的黑袍,胸前还别着朵红花,正站在堂前充当司仪。见黄承天牵着江秀走进来,他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吉时到 —— 请新人拜天地!”
声音洪亮得震得烛火都晃了晃,林大虎在底下捅了捅韩明璋的胳膊,低声笑道:“小黄这嗓子,不去戏班可惜了。” 韩明璋忍着笑,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酒杯,示意他少说话。
“一拜天地!” 黄狗儿的声音再次响起,手里还拿着张皱巴巴的红纸,上面是他提前写好的流程。黄承天牵着江秀的手,对着门外的春日深深一拜,阳光穿过门楣,在红毡上投下两道交缠的影子。
“二拜高堂!” 江如海坐在主位上,看着女儿红盖头下露出的笑脸,眼眶微微发红,手里的茶杯换了又换,总觉得心里又酸又甜。黄承天带着江秀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夫妻对拜!” 黄狗儿把红纸往怀里一塞,拍了拍手,“哥,嫂子,可得好好拜!拜得越响,往后日子越红火!”
黄承天望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江秀。两人对着彼此深深一拜,起身时,手指不经意间缠在了一起,暖得像攥着团春日的阳光。
“礼成!” 黄狗儿猛地一挥手,嗓门比刚才更高,“接下来,容在下说几句贺词。”
他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张纸,上面的字迹工整秀丽,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维今日春和景明,良辰吉时,吾兄黄公承天,与江府秀女,喜结连理。观吾兄,雄才伟略,护一方百姓安宁;赏江氏,蕙质兰心,济四海困厄生灵。二人结缘,实乃天作之合,珠联璧合。
想昔日,乱世纷扰,民生凋敝,吾兄振臂一呼,聚忠义之士,守济青,定徐州,施新政,惠万民,其功昭昭,日月可鉴。江氏父女,乐善好施,扶危济困,徐州城内,口碑载道,其德熠熠,乡邻共赞。今二者联姻,实乃文武相济,德才相配。
愿此后,夫妻二人,同心同德,如鼓瑟琴,和鸣相伴。于家,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于国,共襄盛举,福泽一方。更盼此缘,能系济青、徐州军民之心,使四海之内,皆沐太平之光。最后,谨以薄言,恭祝新人:新婚燕尔,鸾凤和鸣,白首齐眉,福寿绵长!”
话音刚落,底下先是一阵寂静,众人都被这文绉绉的贺词惊住了,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张尽孝挠了挠头,虽有些地方没听懂,却也跟着叫好:“小黄这词儿听得人心里敞亮!说得好!” 说着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拜堂后,黄承天带着江秀回到新房。红烛摇曳中,江秀望着他,忽然红了脸:“元帅…… 往后该怎么称呼你?”
黄承天握着她的手,指尖划过她腕间的银镯:“我在家排行老大,小时候爹娘都叫我阿大。你若不嫌弃,就叫我阿大哥吧。”
“阿大哥。” 江秀轻声叫着,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那你呢?”
“我叫你秀儿。” 黄承天替她摘下凤冠上的流苏,烛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像春日的溪流。
婚后第三日,黄承天带着江秀巡视军营。
徐州兵见了江秀,都恭恭敬敬地喊 “夫人”,济南兵、青州兵也笑着打趣,说大帅成了徐州的女婿,往后可得多疼疼徐州兵。江秀笑着给士兵们分糖,青州兵、济南兵和徐州兵挤在一起抢,此刻再也没了之前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