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军的号角余音还在湘江上空回荡,周铭谅已带着邓正明、李闯等人走进中军帐。帐内烛火摇曳,沙盘上的长沙城模型插满了小旗,东门的旗帜尤其密集 —— 那是今夜佯攻最激烈的地方。
“都坐下说。” 周铭谅摘下头盔,随手递给亲兵,“今夜虽没破城,却不是全无收获。”
他拿起根木杆,点向沙盘西侧,“赵业平的守军虽勇,但城西防御明显薄弱,方才李将军冲上城头时,他们调兵支援用了两刻钟,这便是破绽。”
李闯刚解下染血的甲胄,闻言抬头道:“头领说得是!末将砍翻那队守军时,周围竟空无一人,等他们的援兵到了,咱们已经站稳脚跟。若不是后来对方拼了命反扑……”
“他是在赌。” 邓正明忽然开口,折扇轻敲掌心,“赵业平把主力压在东门,赌咱们不敢在城西持续投入兵力。可他忘了,城西的城墙是旧料,经今夜这番折腾,必然松动。”
周铭谅眼中闪过精光:“先生的意思是……”
“明晚再攻东门,” 邓正明俯身调整沙盘上的旗帜,“但这次让薛羽带五千人主攻,务必让赵业平以为咱们还盯着东门。与此同时,李将军率主力从城西强攻,我已让人连夜赶制撞木,就砸那处最松动的城墙。”
李闯猛地拍了下大腿:“这招妙!赵业平要是再把兵往东门调,城西必破!”
周铭谅却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赵业平是辽东老将,今夜吃了亏,定会加强城西防御。”
他看向邓正明,“先生觉得,该如何牵制?”
“用水军。” 邓正明指向湘江,“让战船佯装顺流而下,摆出要截断长沙粮道的架势。赵业平生性多疑,必然分兵防守水门,城西的兵力自然就少了。”
帐内众人齐声叫好,周铭谅拿起令箭:“李闯,今夜休整,明日卯时带弟兄们勘察城西地形,务必找到城墙最薄弱处。薛羽,你带人在东门操练,动静越大越好。”
“末将领命!” 两人齐声应道,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夜色渐深,长沙城的谯楼上传来三更梆子声。赵业平拄着大刀站在城头,战袍上的血渍已结成硬块。
亲兵找到赵业平。“将军,县老爷有请。”
赵业平虽不情愿,还是跟随亲兵来到县老爷郭图之的府内。
郭图之在书房接见了赵业平,随手便将白天传来的信件给了赵业平。
赵业平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拆信的手抖得厉害,烛光下,魏帷幄那笔刻薄的字迹刺得人眼疼:“北狄犯境,京畿戒严,无力南顾。长沙乃坚城,然孤悬江南,不如退守襄阳。可留千人虚守,尽焚仓廪、房屋,勿使逆贼得一城之利……”
“混账!” 赵业平猛地将信纸攥成一团,指缝间渗出血来。他转身看向城西的粮仓,那里堆满了过冬的粮草;又望向军械库,一排排煤油桶、酒坛整齐码放,都是他亲手让人备下的 —— 本想混合制成燃油弹,明日泼向周军的云梯。
“魏帷幄…… 好个勿留寸木!” 冷静后,赵业平的声音像磨过的铁砂,“这些煤油能烧垮十座云梯,他倒好,要用来烧百姓的房子!”
郭图之缓缓道:“将军,朝廷既有令,咱们…… 咱们怕是不能违抗啊。末将已备好车马,您跟我去襄阳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朝廷之令,我岂敢违抗。” 赵业平猛地转身,眼中血丝密布,“可这长沙城,我不能就这么丢了!十年前我守辽东,朝廷让死守,我便死守,哪怕断了粮草也未曾后退半步。如今让弃城,我只能从命,可让我烧城,我做不到!” 他抓起一个酒坛,却又缓缓放下,“你带弟兄去襄阳,我带一千人留下。”
郭图之急道:“将军,一千人怎么够啊!您跟我走吧,别犯傻了!”
赵业平摇了摇头,语气坚定:“我意已决。你速带弟兄们撤离,我在此虚守,也算遵了朝廷的命令。”
夜幕降临时,城头燃起篝火。赵业平披甲立于火光中,战袍上的血渍在跳跃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他身边站着的是挑选出的一千死士,个个眼神坚毅。城下的周军营寨寂静无声,只有巡逻兵的甲叶摩擦声随风飘来。
“弟兄们!” 他的声音穿透夜色,“朝廷有令,让咱们退守襄阳,但我赵业平不能走!长沙城是咱们的家,咱们得守着!” 篝火映着他刀刻般的皱纹,“咱们有煤油,有烈酒,明日就用这些跟周铭谅拼了,让他们知道,长沙城不是那么好破的!”
死士们齐声呐喊,声震夜空。赵业平望着城西的军械库,那里的煤油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 他已打定主意,就算只剩一千人,也要守住长沙城,哪怕战至最后一人。
次日清晨,周铭谅的大军再次列阵。李闯望着城西城墙,果然见守军少了许多,心中疑惑:“头领,赵业平这是唱的哪出?守军怎么少了这么多?”
周铭谅冷笑一声:“怕是收到了朝廷的命令,大部分人撤走了。咱倒是捡了个便宜,传令,今日务必拿下长沙城!”
号角声响起,薛羽的东路军率先冲向东门,云梯如林般架起。
赵业平站在东门城头,望着蜂拥而至的周军,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的亲兵下令:“传令下去,按朝廷命令,点燃各处火引!”
亲兵愣住了:“将军,您不是说……”
“执行命令!” 赵业平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可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的不舍。他何尝不知道这一烧,长沙城将化为焦土,可朝廷之令如山,他终究不敢违抗。
随着赵业平的命令下达,城内各处早已备好的火引被点燃。刹那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百姓们的哭喊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士兵们的厮杀声交织在一起,整个长沙城陷入一片火海。
赵业平挥刀砍翻一个登城的周军,他身边的死士们也奋勇杀敌,丝毫不惧。
“顶住!都给我顶住!” 他嘶吼着,尽管兵力悬殊,却依旧拼尽全力。东门的厮杀异常惨烈,薛羽的长戟舞得风车似的,守军的盾牌被劈得粉碎,死士们一个个倒下,却没人后退。
城西的撞木已开始撞击城墙,“咚咚” 的巨响震得城头砖石剥落。弟兄们扛着云梯奋勇攀爬,城头上泼下的燃油被火箭点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将军,弟兄们快撑不住了!” 一个亲兵浑身是血地来报。
赵业平回头望去,身边的死士已所剩无几,城西的火光已映红半边天。
他提着大刀冲向敌军最密集的地方,沿途砍翻几个周军:“弟兄们,跟我杀啊!”
城墙上,周越正与守军厮杀,忽见赵业平疯了似的冲过来,刀风凌厉。“赵业平!” 他大喝一声,挥刀迎上。
两刀相交,火星四溅。赵业平的刀招已没了章法,却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劲。周越瞅准机会,一刀劈开他的护心镜,却被对方死死抱住胳膊。
“长沙城…… 绝不会…… 落入你们手中!” 赵业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随后便倒了下去,再也没了声息。